第一章

小男孩嚇壞了。舞蛇溫柔地撫摸他發燙的額頭。在她身後,三個大人緊緊地靠在一起,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除了眼底流露的關心,視線不敢遊移。他們對舞蛇的恐懼,與他們對獨生子死亡的恐懼無異。帳篷內一室昏暗,燈籠裏藍色的奇異火苗也安定不了人心。

這孩子目光無神,視線朦朧,幾乎看不見瞳孔,舞蛇不禁擔心起他的安危。她輕撫他長長的頭發發色很淡,發質幹枯,末梢參差不齊地貼著頭皮,和他黝黑的膚色形成強烈對比。假如舞蛇幾個月前就和這群人在一起,她早就會察覺到這孩子生病了。

“請把我的袋子拿過來。”舞蛇說。

孩子的父母們聽到她輕柔的說話聲,嚇了一大跳。也許他們原本以為會聽見一只鮮艷的松鴨尖聲啼叫,或是一條光滑的蛇嘶嘶作響。這是舞蛇第一次在他們面前說話。當這三個人遠遠地在一旁觀察,竊竊私語,討論著她的職業,且訝異她的年輕,她一直只用眼神審視;終於他們上前請求援助,她也僅是頷首聆聽。也許他們還以為她是個啞巴。

留著一頭金發且年紀較輕的男子拿起她的皮革袋子。他的身體與袋子保持距離,當遞袋子給她的時候,身體還在微微傾斜,鼻翼張開,微弱地呼吸著沙漠幹燥空氣中那股淡淡的麝香味。像他如此不安的表現,舞蛇早就已經司空見慣,習以為常了。

舞蛇才伸出手,年輕人就猛然後退,丟下袋子。舞蛇往前沖,勉強接住,然後輕輕地把袋子放在地板的毛氈上。她責難地覷了他一眼,他的配偶趕緊上前安撫他,以減輕他的恐懼。“他曾被蛇咬過,差一點就丟了性命。”這名膚色較深的美麗女人說。她並非道歉的口吻,而是宣判的語氣。

“我很抱歉,那是因為”年輕人朝她比著手勢。他全身發抖,但看得出他極力在控制自己。舞蛇瞥向自己的肩膀,她一直隱隱約約感覺到那裏微微的重量和活動。一條纖細如嬰兒指頭的小公蛇在她的頸間滑動,從她深黑色的短發鬈綹裏露出它狹小的頭。它三叉狀的舌頭探向空氣中,隨心所欲地上下吐舌,品味著各種氣味。“它叫青草,不會傷你的。”舞蛇說。假如體型大一點,它可能會很嚇人。它的身體是青綠色的,只有嘴巴四周泛著血紅,宛如一頭廝殺過後剛飽餐一頓的哺乳動物,事實上它的手法幹凈多了。

這個孩子在嗚咽,但他不再發出痛苦的呻吟。也許有人曾告訴他,舞蛇也很討厭聽到哭聲。她只是很遺憾,他的族人竟然拒絕這麽簡單的克服恐懼的方法。她轉身背對大人,惋惜他們對她的懼怕,但並不想浪費時間說服他們信任她。“不用怕,”她對那個小男孩說,“青草摸起來很光滑,柔軟又幹燥,而且只要我願意讓它守護你,就算是死神也不能侵入你床邊。”青草溜進她纖細肮臟的手中,她把它攤直展示給那孩子看。“輕輕地。”他伸出一根手指頭,撫摸著光滑的鱗片。就算是這麽簡單的動作,舞蛇都能察覺出小男孩的吃力,然而他幾乎展開笑靨。

“你叫什麽名字?”

他很快地看向他的父母親,他們終於點頭同意。

“史達賓。”他細聲地說。他氣若遊絲,沒有力氣說話。

“史達賓,我是舞蛇。再過一會兒,天亮的時候,我會弄傷你,你可能會感到一陣劇痛,你的身體也會因此痛上好幾天,但在那之後,一切就會好轉的。”

他一臉嚴肅地看著她。雖然他明白也懼怕她即將做的事,但舞蛇看得出來他已經不那麽害怕了。要是她不對他說實話,他會更恐慌。他的病症越來越明顯,疼痛一定也劇烈增強,但大家似乎只能安撫他,然後祈求病痛消失,要不就是希望病魔盡速帶走他。

舞蛇將青草放在男孩的枕頭上,然後將她的袋子拉近。大人們對她仍存有恐懼,他們沒有時間或理由去對她產生信任。那名女性年紀已大,無法再生育,除非他們再去尋找配偶。從他們的眼神中流露出的關切,舞蛇知道他們極愛這個小孩,他們別無他法,只有到這個地方來找她。

狂沙緩緩地從袋子內滑出,移動著它的頭和舌,又聞又嘗,探測著這些人的溫度。

“這不是?”年紀最長者聲音低沉睿智卻驚恐萬分,狂沙察覺出他的害怕。這條公蛇退回到引人注目的位置,輕輕地發出嘎嘎聲。舞蛇的手輕敲地面,讓震動分散它的注意力,然後把手一擡,伸出臂膀,這條菱紋背響尾蛇倏地松弛,一圈圈地纏繞在她的手腕上,仿佛一串黃黑褐色相間的手鐲。

“不,”她說,“你的孩子太虛弱了,不能讓狂沙幫他。我知道很困難,但請試著保持冷靜。這對你們來說很可怕,但我只能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