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阿房

《商君書·去強》有言:“以日治者王, 以夜治者強,以宿治者削。”

意思是能在當日處理完政務的國家,可以稱王天下;能在當晚處理完政務的,能使國家強大;要把當天的政務延遲到第二天才處理完的, 那麽這個國家就會被削弱。

而始皇或許有許多這樣那樣的不是, 但他至少是一個勤於政務的皇帝。

始皇每日批閱的文書多達六十公斤, 只是繁重的國事政務加快的消耗著他的精神體力, 如今虛歲四十八歲的他越來越感到精力不濟。

他雖是秦王室王孫, 卻出生在趙國,他的童年乃至與青年時期都過得極為艱難。

先是心驚膽戰、如履薄冰的在趙國做了八年人質才得以歸秦, 而後十三歲繼位秦王,卻只有一個出身姬妾的母親可以依持, 然而他的母親卻先與被他尊為仲父的呂不韋偷情, 而後又與嫪毐苟且,生下兩個雜種, 叫他丟盡顏面。

在他舉行冠禮之時, 嫪毐偷盜了秦王禦璽及太後璽發動叛亂, 當是時, 始皇雖然剛剛及冠,然而太多的磨難和經歷, 叫他的心計手段遠不是普通二十歲男子可比, 他對這場叛亂早有準備。

終於他處理了嫪毐, 見到了自己的母親,卻也見到了她果真為嫪毐生下的兩個孩子,他當著他母親的面摔死了那兩個孩子, 同時也摔死了那個對溫情還有眷念期待的自己, 他真正是一個帝王了, 名副其實的稱寡道孤。

若論人生的長度,他不過比劉季早生了三年,可若論人生的寬度、廣度,這位千古一帝過早的歷盡了滄桑。

他英明又冷硬,甚至可以說得上殘暴,他吞並六國、開創帝制,征發勞役修築長城,大耗人力物力修建陵墓,但他一生未立皇後,他對偷·奸之罪問責極重,便也知他少時的經歷對他影響不淺。

又批完一卷文書,始皇放下筆,疲憊的往後靠在憑幾上,閉著眼睛揉著眉心,整個大殿安靜得仿佛除了他之外再沒有別的人,直到始皇不知對著誰說了一句,“召盧生來見。”

這才有一中年男子躬身應道:“諾。”

不一會,一頭戴冠巾,一襲青袍的男子行了進來,他的胡須又長又白,衣袍極其寬松肥大,拱手時袖底及靴,很是飄逸瀟散,很有幾分凡塵斷絕的仙人之姿。

“盧生見過陛下。”

始皇虛虛擡了擡手,“免禮。”而後問道:“朕的仙藥煉得如何了?”

卻原來這盧生乃是為始皇煉藥的方士。

只是這長生之藥如何煉得出,若是他有計能求得長生,他也不至於發須皆白了。

盧生站在台下殿中,微微擡著頭,看著台上聖顏,吐出他早就想好的說辭,“有惡鬼作怪,故求仙藥不得。”

始皇正色斂容問道:“何來惡鬼?如何驅避?”

盧生回道:“有方術之書記載:人主需時常微行,以避惡鬼,惡鬼避,真人至。人主所居若為人臣所知,則有礙於真人。真人者,入水不濕,入火不焚,騰淩雲氣,與天地同壽。只有不讓外人知曉陛下的行止,才能向真人求得長生不死藥。”

入水不濕,入火不焚,騰淩雲氣,與天地同壽。

字字句句都叫始皇心生向往,始皇聽罷,道:“朕仰慕真人,從今日起,朕自稱‘真人’,不再稱‘朕’。”

而後又依循盧生所言,下令道:“從鹹陽城旁二百裏以內,二百七十所宮觀,全部建造復道、甬道以連接,並以帷帳遮掩,將鐘鼓、美人充實其中,各宮人員不得隨意移動,有敢泄露真人行蹤者,死罪。”

然始皇集天下權勢於一身,宮人臣子無不關注他的行動喜好,故初初執行這一禁令時,常有人犯禁。

直到一日,始皇行至梁山宮,在山上看到丞相李斯車騎甚眾,心生不悅,然而再見時,李斯車騎大為減少,始皇大怒,道必定有人泄露了自己的行蹤,下令徹查,然十日無果,始皇遂下令將當日在場之人全部斬殺,自此之後,始皇行蹤去向,再無人知曉。

始皇日日行於帷帳、甬道之中,深感宮人甚多,而宮殿甚小,便命在渭河以南的上林苑營建一座新朝宮,這便是後世著名的阿房宮。

阿房宮占地之廣,從鹹陽以東到臨潼,以西至於雍,以南抵於終南山,以北達於鹹陽北坂,縱橫三百余裏。

而且始皇對這座宮殿要求極致精美,所用石料均運自北山,木料則源自蜀地和楚地,又在宮前立十二尊銅人,以磁石造卻胡門,使懷刃隱甲之人不得入內。

此外,將鹹陽到函谷關以西的三百余所宮殿、函谷關以東的四百余所宮殿,全部施以雕刻,塗以丹青,極致奢靡。

物資耗費巨大且不說,又有工程之浩大,加之驪山修墓未完,叫始皇下令征調了隱宮罪人與刑徒七十余萬,民間怨懟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