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不走
“為何覺得我會離開?”
陸豐擡起手,手指似乎是輕柔、又似乎漫不經心地摸了摸亓官的鬢發,卻為那柔軟的觸感微微蹙眉。
亓官把臉埋進他懷裏,嗅著師父身上淺淡的香氣,感覺心裏有一塊無所憑依飄了很久的角落,終於落到了實地,踏實了下來。
陸豐垂眸看著他的發頂,聲音略有些低沉:“說話。”
亓官收緊胳膊,在他懷裏拱了拱,半晌,咕噥著道:“打雷,師父就消失了。”
上一次就是這樣,他記得打了好大的雷,深紫的電蛇攜著無上恐怖的威壓從天上落下來,劈得方圓十幾裏地成了一片焦土。師父把他丟了出來,用一個罩子罩住,叮囑他務必不要出來,然後,他就眼睜睜看著師父的身影被幾十道水缸一般粗的雷電淹沒。
等到雷霆止歇,那個困了他兩天兩夜的罩子才終於被他鑿開,但是,他跑遍了整個山頭,幾乎把每一寸焦土都翻了過來,也再沒看到師父的身影。
他在那裏等了許久,等到被劈矮了一截的山頭重新泛出綠意,也沒有看到師父回來,直到後來老左把他撿回家。
他的話說得沒頭沒尾,陸豐聽不大明白,不由得微微皺眉。
他試圖把人從懷裏推開,但察覺他意圖的少年立刻就更用力地收緊了胳膊,幾乎要把整個身體擠進他的懷裏,驚慌道:“師父,師父不要走……師父!”
他的聲音裏透著淒惶,如小獸哀鳴,“師父不要丟下我,別不要我……”
陸豐沉默了一下,緩聲道:“……你放開,我不走。”
亓官拼命搖頭,不放,不能放,一放手師父就走了。他憑著一股犟勁,死命抱著師父,就算打雷,就算要被雷劈,他也要和師父在一起。
“……”陸豐忽然覺得有些頭痛。
他擡起手,按了按眉心,邁步往榻上走去。亓官便也亦步亦趨的跟著挪動,師父坐下,他也坐下,且仍舊死死抱著對方。
陸豐無奈,只好挺直了背,僵坐著。好在他是修士,這樣坐著雖有些不便,倒也不會感到不適。
雲舟沖出雷電的範疇,四周重歸寂靜。陸豐收回靈識,垂下眼睛,就見少年窩在他腿上,已然睡著了。
他的臉上猶帶著一股稚氣,臉頰鼓鼓的頗有肉感,那雙眼睛睜開來時極澄澈清明,但許多時候又極倔強,此刻閉上了倒顯出一種嬰孩般的安寧柔和。
陸豐瞧了一會兒,伸指在他臉上掠過,沾到了一絲濕意。
“師父,別走……”亓官在夢裏呢喃,緊閉的眼角又有一線水痕滑落。
陸豐凝目瞧著他的睡顏,低聲自語:“你究竟,是什麽人?”
真的是他的弟子麽?但是他尋覓許久,卻連一絲有關的記憶都找不到。
而若不是他的弟子,那麽,那如出一轍的靈力和劍氣,以及那一柄不吃素劍,更甚至,他內心隱隱的親近又是怎麽回事?
陸豐眉心微蹙。
莫非,又是心魔?
他凝目看著亓官的睡顏,看了許久,擡手輕輕碰了碰對方的臉,觸手微溫,勻長的氣息撲在他的手指上,指尖似乎生出了一絲絲酥麻,牽扯著心臟也有些微的觸動。
並不是什麽東西幻化出來的。
四周隱隱漂浮著師父身上的香氣,亓官這一覺睡得很安心。
他睜開眼睛,迷糊了一會兒,忽然一個激靈,一骨碌爬起來,掀開身上蓋的軟被,光著腳沖出門,而後,他就看到了師父的身影。
陸豐立在欄杆前,披著一身晨光,發冠和玄青衣袍都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光芒。聽得身後的動靜,他轉過頭來。
“師父!”亓官幾步跑過去,拉著他的衣袖,兩眼晶亮地看著他。
陸豐看了他一眼,旋即微垂目光,看到他光裸的腳丫,微微蹙眉。
“亓道友?”一個訝然的聲音響起來,不可置信地,“你、你怎會在此處?”
亓官扭頭一看,就見石橫正站在幾步遠的地方,一臉驚訝地看著他。亓官立刻又轉過頭來,只牽著師父的衣袖,裝作沒有看到他。
石橫卻不會就此罷休,走近了一步,臉上略帶些責怪之意:“亓道友,我不是囑咐過你不要亂跑嗎?虧得這是在師尊的雲舟上,倘若換一個地方,你也這麽冒冒失失的,萬一遇到了危險怎麽辦?”
亓官裝作沒聽到,拉著師父的衣袖,研究上頭隱約可見的暗紋。
石橫眼皮跳了一下,看向陸豐,臉上顯出無奈、又帶了點委屈的神情:“師尊,亓道友他……”
陸豐將衣袖抽回來,瞧著亓官淡淡道:“石橫說的不錯。”
亓官拽了一下,沒把衣袖拽回來,便擡頭望著師父清逸的臉孔,道:“這是師父的船。”師父的船,怎麽會有危險?
陸豐瞧著他,一時靜默無聲,片刻後,轉過頭去,寬袖流水一樣垂下來:“你回去——”稍稍一頓,“把鞋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