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馬球

仲春時節,正是洛陽牡丹花盛開的時候,按照往年的慣例,武太後會移駕去洛陽的上陽宮小住,參加各種牡丹花會,一直住到夏天才回長安。可是,今年,因為妖鬼作祟,洛陽之行無法成行。

大明宮是大唐帝國權力的中心,權勢場有如修羅道,行走其中,必定鋪血屍為路,築白骨為階,一路走下去,左邊輝煌,右邊蒼涼。大明宮中妖鬼伏聚,冤魂徘徊,常常發生妖鬼作祟的事情。

這一次,在大明宮中作祟的妖鬼是韓國夫人。

每天夜裏,韓國夫人出現時,會有一大片黑色的牡丹花盛開,灰燼般的顏色仿如死亡,妖異而猙獰。

黑牡丹怒放如地獄之火,在武後居住的紫宸殿外肆虐地蔓延,它們纏繞著台階,廊柱,瓦檐。在隨風搖曳的黑色花火中,韓國夫人喋喋地狂笑:“哈哈,哈哈哈--”

但是,一旦進入殿中,牡丹花立刻化作飛灰,煙消雲散。--光臧的八道金符結成了一道無形的屏障,保護著紫宸殿。

韓國夫人無法進入紫宸殿,只能繞著宮殿打轉,她幽幽地道:“妹妹,你出來,姐姐很想見你。”

“姨媽,毒藥好苦,太液池底好冷……”韓國夫人穿的牡丹衣上傳來怨恨的聲音。

一連數夜,武後在紫宸殿中閉門不出。

韓國夫人懾於光臧的金符,無法進去,夜夜在外面徘徊,天亮才隱去。

武後驚懼交加,難以安枕。

宮人們也陷入了恐慌。

武後派遣金吾衛在紫宸殿外守夜,金甲武士十步一人,佩刀橫劍,徹夜守護。黑色的牡丹花倒是沒有了,但還是能夠聽見韓國夫人陰冷而哀怨的呼喚。

武後又找來光臧的兩名弟子驅鬼祓邪,黑色的牡丹花中汩汩地流出鮮血,撕心裂肺的鬼泣聲響徹了大明宮。最後,兩名小道士昏死在花叢中。韓國夫人還是夜夜來紫宸殿外徘徊,哀怨地哭泣。

韓國夫人夜夜徘徊,她哀怨地呼喚武後的小名,訴說著過往的事情。所幸,有光臧的金符阻擋,她進不了紫宸殿。

武後寢食難安,日漸憔悴,她害怕韓國夫人向她索命,一入夜就不敢離開紫宸殿半步。

下過兩場春雨之後,光臧的金符淋濕脫落了一張。

這一夜,午夜夢回時,武後看見韓國夫人坐在她的床頭,陰冷地笑著,用尖利的指甲劃她的眼睛,“妹妹,我替你畫眉。”

“啊--”武後大叫一聲,用力擲出枕頭。

韓國夫人消失了。

武後的左耳邊留下了一道劃傷,鮮血淋漓。

聽見武後的驚叫聲,宮人們從外殿匆匆進來。

宮人們看見武後受傷,跪伏了一地,磕頭請罪:“奴婢該死。”

武後披頭散發地站在大殿中,怒聲道:“都半個月了,光臧怎麽還不回來?!!”

兩名穿著藍金袍子的道士走上前,戰戰兢兢地道:“稟天後,自從師尊去了縹緲閣之後,就全無消息,我等也很著急。可是,卻找不到去縹緲閣的路。”

武後蛾眉微蹙,拭去耳邊的血跡,道:“第二張金符也快掉了吧?”

兩名道士俯首道:“因為下雨的緣故,快掉了。”

“很好。”武後冷冷地道:“金符掉了,你們的腦袋也一起掉。如果想活得長一些,就好好地保護好金符。”

兩名道士冷汗如雨,俯首道:“是。”

武後屏退了一眾宮人,讓他們去外殿守候,只留下了一名眉飛入鬢的男裝女官。

武後坐在銅鏡前,女官走上前,跪在地上,用一方白絹擦去武後耳邊的血痕。她的動作輕柔如風,眼神心痛,仿佛這一道傷口不是傷在武後的耳邊,而是傷在她的心口。

“婉兒,只差一點兒,哀家今夜就失去了眼睛。”武後道。

上官婉兒垂首道:“如果天後失去了眼睛,婉兒就把自己的眼睛剜給天後。”

武後笑了,“如果哀家失去了眼睛,你就是哀家的眼睛。”

上官婉兒道:“天後,國師的金符不是長久之計。依婉兒之見,天後的安全最重要,國師不在大明宮,則當以重金懸賞道行高深的玄門奇人入宮驅除惡鬼,將惡鬼滅之,殺之,除之。”

“滅之,殺之,除之……”武後嘆了一口氣,也許是燭火折射出的光芒太過溫柔,她冰冷無情的黑色瞳仁中竟流露出一抹惋傷,“即使化作了惡鬼,她也還是哀家的同胞姐姐啊。”

上官婉兒道:“可是,韓國夫人充滿怨戾之氣,要置您於死地。依婉兒之見,應當誅之。”

武後擡頭望向窗外的血月,道:“即使要誅殺,也需國師動手。有些事情,哀家不想傳出大明宮。”

上官婉兒垂首道:“明日一早,婉兒就去縹緲閣,找尋國師。”

夜空中繁星點點,浮雲變幻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