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梼杌

王維的莊院,書房裏。

燈火如蓮,王維和陶淵明都在。

王維提筆伏案,在寫一些什麽,他不時停筆思索片刻,地上已經散落了不少紙張。

陶淵明坐在窗邊撥弄古琴,星光傾瀉在他的頭發上,衣袖上,勾勒出他的輪廓,讓他顯得有些不真實。

王維以手托腮,望著硯台邊的桃核墨。

桃核墨已經只剩一半了,這意味著他和陶淵明相處的時間已經不多。桃源詩還沒有寫完,桃源鄉也沒有找到,陶淵明為他寂寞的羈旅生涯帶來了一段溫暖而快樂的時光,他卻無法回報他,只能讓他帶著空白的記憶離去。

王維轉頭望向陶淵明,心有千千結。

陶淵明停止撥琴,望向王維,道:“怎麽了?”

王維欲言又止。

陶淵明似乎明白王維的心情,笑道:“摩詰又在庸人自擾了。”

王維道:“我舍不得先生離去。即使要離去,我也希望先生帶著桃源鄉的記憶離去。”

陶淵明笑而不語。

他已經得到了一個知音,一段很美的回憶,這些足以和桃源鄉媲美。

王維將地上散落的紙張拾起,吟誦上面淩亂的詩句:“遙看一處攢雲樹,近入千家散花竹。”“月明松下房櫳靜,日出雲中雞犬喧。”“當時只記入山深,青溪幾曲到雲林。”

陶淵明打斷王維,道:“摩詰,重陽節那天,我們一起去登高望遠,如何?”

王維笑著答應:“好啊。”

陶淵明高興地笑了,他感慨道:“我覺得我寄魂於桃核墨,在人間徘徊兩百多年,似乎就是為了等待和摩詰一起去登高望遠。”

“哈哈。”王維也笑了。不過,他的心中卻有些悲傷。

就在這時,院子裏傳來王貴和朱墨的聲音。王貴在破口大罵,又好像在扔什麽東西,“砰咚--”一聲。朱墨也在大聲地叫喚,好像在驅趕什麽。

王維起身,出門去看發生了什麽事,陶淵明也跟了去。

王維來到院子裏,借著月光望去,見王貴和朱墨都穿著單衣,赤著腳站在地上。

王貴左手掐腰,右手揮舞著一把掃帚,對著籬笆外的黑暗破口大罵。

朱墨站在王貴旁邊,手裏拿著一根木棍,雙腿發抖,牙齒打顫。

籬笆被什麽撞倒了一塊,那裏有一把鋤頭,不知道是王貴還是朱墨扔過去的。

王維見此情景,問道:“可是有小偷?”

王貴回頭,道:“不是小偷,是老虎。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一只山虎,最近總在莊院附近遊蕩,老朽就知道它要作怪,時刻警惕著。果不其然,今晚來了。”

“老……老虎?”王維的臉色變了。

王貴拍了拍瘦骨嶙峋的胸膛,道:“郎君不必擔心,老虎已經被老朽一掃帚打跑了。不是老朽自誇,老朽年輕的時候也習過武藝,使力能扛鼎,運氣能飛檐,一只老虎不在話下。”

王維冷汗,轉頭問朱墨:“貴伯今天又喝酒了吧?”

朱墨臉色發白地點頭,小聲地道:“他說心中煩憂,晚飯後喝了大半壇燒酒。不過,他剛才真的一掃帚把那只像老虎的妖怪打跑了。”

王維吃驚道:“像老虎的妖怪?!”

朱墨點頭,牙齒打顫,道:“它的毛比老虎長,牙齒像刀鋒,長著一張可怕的臉,不知道是什麽妖怪……”

王貴老眼昏花,認定了是老虎,“明明就是一只老虎,哪裏來的什麽妖怪?”

朱墨肯定地道:“不是老虎,是妖怪。”

王貴揮舞掃帚,豪氣幹雲地道:“不管是妖怪,還是老虎,它要是敢再來,老朽就再給它一掃帚。”

王維嘆了一口氣,不理會喝醉了的王貴,愁道:“如果它再來,可怎麽辦?去找村人幫忙,半路上又恐怕遇襲,這可怎麽辦是好?”

朱墨也想不出辦法,愁眉不語。

一直站在王維身邊的陶淵明道:“無論是老虎,還是妖怪,都應該怕火。可以去把廚房裏的柴火搬來,在院子裏生上一堆篝火,坐在火邊等天亮。”

王維聽了,眼前一亮,立刻吩咐朱墨去辦。

朱墨應聲而去。

王貴雖然不情願,但也只好放下掃帚,去搬柴火。

掃帚上沾了一些黑色的香灰,在黑暗中散發著紫色的磷光。

南山之上,峭壁之巔,一只青色的妖獸靜靜地站著,長長的鬃毛隨風飛舞。它的體型像老虎,長著猙獰的臉孔,眼眸是青色,眼神陰邪而暴戾。

妖獸遠遠地望著山腳下的某一處莊院,那裏生著一堆篝火,隱隱可見三個人圍火而坐。它很想靠近,但青目中映出一道暗紫色的磷光,讓它瑟縮著後退了一步。

妖獸煩躁地用爪刨地,仰天發出“吼喋喋--”的聲音。它開始發狂,身形逐漸變大,嘴巴橫向裂開,將巨頭一分為二,獠牙交錯,猶如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