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綠綺

春日,長安。

寒山轉翠,春水潺湲。

太平公主府中,正在舉行一場春琴宴。

開春以來,長安城的王侯貴族們又興起了一陣品琴的風潮,人人都沉迷於弄琴的風雅之中,徜徉在七弦十三徵的美妙聲韻裏。即使不懂也不感興趣的人,也得裝模作樣地買一具名琴供著,多少學一兩首琴曲,才能在宴會上不丟臉。

太平公主舉行這場春琴宴,一來是為了順應品琴的風潮,畢竟她一直就是長安城中流行的風尚標。二來是為了炫耀她新得到的一具古琴——綠綺。

綠綺是漢代文人司馬相如的琴,據說音色絕妙,氣韻非凡,是一具傳世名琴。

宴台水榭,賓客如雲,一列彩衣侍女步履無聲地端著各色美酒佳肴送上在座賓客的桌案上,賓客們或在欣賞水榭外春花燦漫的美景,或在聆聽舞台上琴師彈奏的《流水》,或者三三兩兩地低頭接耳,小聲地說著閑話。

元曜也在賓客之中,他坐在離太平公主很近的座位上,正在喝酒聽琴曲。雖然,他不是很懂音律,但覺得琴師彈的琴曲十分動聽。

白姬坐在元曜旁邊,正一邊喝酒,一邊跟太平公主說話。

太平公主道:“祀人,本公主還以為你不會有興趣來參加春琴宴。”

白姬笑道:“公主都送來帖子了,我怎麽會不來?再說,軒之整天待在縹緲閣也悶得慌,偶爾也得帶他來見見‘人’。”

太平公主瞥了一眼元曜,道:“你對這妖緣還真上心。”

白姬憂心地道:“不是上心,是擔心。軒之本來就呆頭呆腦,悶久了只怕腦子越來越迂腐,會徹底變成傻瓜。”

元曜正在用心聽琴曲,沒有注意聽白姬和太平公主的談話,不過依稀聽到了最後一句。

小書生呆呆地問道:“白姬,誰要徹底變成傻瓜了?”

“哈哈哈——”太平公主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果然……是一個傻瓜……”

“嘻嘻。”白姬也笑了,她搪塞小書生道:“我們在說離奴呢。”

“離奴老弟呀,它還是很聰明的。”小書生傻傻地笑道。

“哈哈哈哈——”太平公主笑得更歡樂了。

“哈哈!”白姬也忍不住笑了。

小書生一頭霧水,不明白這兩個女人在笑什麽。

太平公主笑夠了之後,對白姬道:“本公主新得了綠綺琴,一會兒你替我鑒別一下真假。”

白姬一愣,繼而笑了。

“原來,公主開宴會是為了這個。我對古琴沒什麽研究,恐怕眼拙看不準,想來賓客之中有不少懂行的能人,與其聽我的,公主不如聽他們的說辭。”

太平公主笑道:“你即使不懂,也比‘人’見多識廣。我信你,不信他們。”

白姬摸了摸發鬢,眼神閃爍。

元曜雖然不懂琴,但也聽說過綠綺琴的大名,很想開開眼界。他忍不住問道:“公主為何不現在就把綠綺琴拿出來給大家開開眼界?”

太平公主掃視了一眼眾賓客,皺眉道:“還有一個人沒來。他沒來,這綠綺琴還不能拿出來。”

太平公主是大唐最尊貴的公主,她是高宗與武後最疼愛的女兒,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上到王侯貴胄,下到文武百官,無不拼命地奉承她,巴結她。她開的私宴,多少人想參加都不得門入,收到請柬的客人都該感到萬分殊榮,早早地就赴宴,哪有人會遲到?更奇怪的是,驕橫跋扈的太平公主對這個遲到的客人居然不發怒,而還要等他到了才拿出壓軸的綠綺琴?

白姬忍不住問道:“這位貴客是誰?”

太平公主道:“他叫雷堯,是蜀中的斫琴名家。雷氏家族世代斫琴,聲名遠播,從前朝到如今已經傳了四代人了。雷家人斫出的琴,每一具都是可以傳世的名品。”

元曜不懂音律,也聽聞過蜀中雷氏的大名。雷氏琴千金難求,雷家人斫琴很仔細,三五年斫一具是常事,越優良的琴越費時間去斫。長安城中哪個貴族若是求得一具雷氏琴,足夠開三天三夜的宴會來炫耀了。

白姬道:“原來,是名家呀。不過,蜀中雷氏為什麽來到了長安?”

太平公主道:“我也不清楚。據雷堯說,他們雷氏遷來長安,是為了把雷氏琴發揚光大。”

白姬頗有興趣地問道:“他們遷來多久了?現在住在哪裏?”

太平公主道:“也就三五年吧。目前,只來了雷堯和他的叔叔雷全,雷氏其他的人還留在蜀中。他們在懷遠坊置辦了宅子,深居簡出。如果不是有知情人告訴本公主,本公主都不知道雷氏來到了長安。”

白姬笑了,“有趣。”

元曜問道:“什麽有趣?”

白姬笑道:“雷家人說遷來長安是為了把雷氏琴發揚光大,但到了長安卻深居簡出,這麽矛盾,難道不有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