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十一章 海水直下萬裏深

最初的感覺是一片黑暗,無比深沉的黑暗。周身都被黏稠的東西包裹著,雙腳踏不到堅實的地面,只能像遊泳一樣不停地蹬動。

“這裏就是高陽裏洞?”

羅中夏目不能視物,只能緊緊握著小榕的手。黑暗給了他一個絕好的理由,於是少女滑嫩細膩的手被他肆無忌憚地握住。小榕沒有表現出抗拒,她安靜地浮在羅中夏身旁,一動不動,聽到羅中夏問起,方才回答道:“容我想想。”

他們現在處於一種奇妙的懸浮狀態。四下俱是一片黏稠順滑的介質,身體被深深浸泡在這片介質之中,既不會下沉,也無從上浮,就像是被裹進一大團黑漆漆的膠質果凍裏一樣。他們就是這麽漂浮著,動彈不得,就連時間也似停滯了一般。

好在除了視覺以外,其他四感尚在,甚至還能聞到一股隱隱的清香味道從黑暗中傳來。

羅中夏聳了聳鼻子,覺得這香氣似乎在哪裏聞到過。小榕忽然伸過一只手來,劃開黏液,伸到羅中夏胸前點了點,輕聲道:“你覺得周圍這些東西像什麽?”

“果凍吧……”他老老實實回答,這是他貧瘠想象力的極限。

小榕撩起幾縷黑暗,輕聲吟道:“黝如漆,輕如雲,清如水,渾如嵐。”羅中夏贊道:“你這幾個比喻很貼切,可比我強多了。”他也擡手揚了揚,雖然目不能視,卻能感覺到有絲絲縷縷的黑暗從指縫滑過,十分柔順,頗為舒服。

小榕道:“這乃是古人詠物的句子,但你可知是詠的何物?”羅中夏一愣:“詠物?這四句難道不是說的周圍這些玩意兒?莫非古人也陷入過這種黑暗中?”小榕道:“這四句乃是出自明代大家方瑞生的一本著作,而那本書的名字與我們身處的環境有莫大的關系……”

“那本書叫什麽?”

“《墨海》。”

聽到這兩個字,羅中夏恍然大悟,難怪自己能夠聞到那股奇特的香氣,原來那竟是墨香。在鞠式耕為他做特訓的時候,羅中夏沒少蘸墨寫字,對這味道本是極熟。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正身處墨海之中?”羅中夏忍不住開始想象自己已經被墨水泡成了奧巴馬的樣子。

小榕點頭道:“這墨海不是尋常之物,可不要忘了我們剛才是如何進入裏洞的。”

“沈括?”

“正是。”小榕似乎已然想通了諸多要素之間的關聯,顯得胸有成竹,“沈括此人,擅長制墨。以他的題壁為鎖鑰,裏洞內又灌以墨海,再正常不過了。說不定這墨海之局,就是沈括當年親自設下的,果然很妙。”

羅中夏對沈括了解不多,只得保持著沉默。

“你還記得當時進洞的情形嗎?”小榕忽然問。

“記得啊,整個巖壁像是化成液體,直接把我們給吸進來了。”

“那便對了,巖壁化液,正是沈括至為鮮明的特征,爺爺說得果然沒錯。”小榕的語氣不覺興奮起來,握住羅中夏的手不覺攥緊了些,“《夢溪筆談》裏曾有提及,沈括一生最為得意的煙墨發明,恰好就叫作延川石液。我們所處的墨海,只怕都是這延川石液研磨出來的呢!”

羅中夏道:“可我們要怎麽擺脫這些石液,去找韋勢然啊?”石液也罷,煙墨也罷,光知道這些名字,對於解決當前的問題,並沒什麽實質意義。

小榕伸過手來按在他的胸口,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個問題:“墨是用來幹嗎的?”

“用來寫字。”羅中夏有些莫名其妙。

“是的,用來寫字,可怎麽寫呢?”

“用毛筆啊……呃?”羅中夏一下子也明白過來,小榕的指頭輕輕敲了下他的胸腔,“筆墨成字,紙硯載文。想要解開墨團,自然就得用筆啊!這延川石液的墨海,我猜並非實體,乃是沈括殘留的元神所化,所以只能用筆靈來破開。倘若沒有筆靈,就算強行闖入裏洞,只怕一落下來便會被活活悶死呢!”

羅中夏“嗯”了一聲,試著運起胸中青蓮,青蓮筆聽到召喚,振奮而出。說來也怪,青蓮一出胸口,四周的石液墨海立刻朝它湧來,縈繞在筆端久久不散。

“爺爺說高陽裏洞非持筆靈者不得入內,原來就是靠這個辦法來篩選。”小榕喃喃道,羅中夏心中疑雲更盛。小榕說她自己進不得高陽裏洞,可她明明自己有詠絮筆,為何一直要靠著青蓮筆來驅趕墨海呢?

這時小榕又握了握羅中夏的手道:“這片墨海既然是延川石液,那麽用沈括的本詩便能解得更快。我念一句,你學一句。”羅中夏點點頭。小榕湊到他耳邊,啟唇輕讀,一串銀鈴般的美妙聲音直入耳中:“二郎山下雪紛紛,旋卓穹廬學塞人。化盡素衣冬未老,石煙多似洛陽塵。”

這是沈括所寫的詠墨詩。當日他巡閱鄜、延二州,發現當地有黑水流出,燃燒後產生的煙灰收集起來,可以制墨,且墨質遠高於松墨,遂召集人手大舉制造,並命名為“延川石液”。他對此發明十分得意,自言“此物必大行於世,自予始為之”,並賦詩一首,留於筆談之中,就是這一首《延州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