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十九章 遇難不復相提攜

“筆冢?”

朱熹拈著這份雲箋,面沉如水。陸遊解釋道:“這筆冢,乃是筆冢主人的居所,其中藏著萬千筆靈,是個至靈至情的洞天福地。靖康之時,筆冢主人突然封閉了筆冢,自己歸隱其中,至今已經快五十年了。”

朱熹問道:“那筆冢主人既然已然閉關,又如何能見人呢?”

陸遊把情緒收回來,回答道:“那是個秦末活到現在的老神仙,一身本事超凡入聖。他平時只用元神與筆冢吏溝通,沒人見過他的本尊……你是這五十年第一個被邀請入冢之人。”

朱熹“哦”了一聲,把雲箋隨手擱在身旁,不置可否,絲毫沒表現出榮幸的神情。這種神異之地,在他看來終究是旁門左道,遠不及鵝湖辯論這種道統之爭更讓他有興趣。

陸遊見他那副表情,便知道這塊頑石的古怪脾氣,只好拍拍巴掌,從座席上站了起來:“好啦,你也不必急於這一時答復我,你們先去論道便是,老夫在外面等你們說完。”他掃了一眼陸氏兄弟,半是揶揄半是玩笑地說:“只是有一條,可不要用紫陽筆嚇唬我的這些賢侄哪。他們可是老實人,除了讀書什麽都不懂。”

“學術上的事,自然要用學術上的道理去說服。”朱熹一本正經地回答。陸遊的笑話撞到了鐵板,露出一副興趣索然的表情,無奈地擺了擺手:“你們繼續。”

說完陸遊大搖大擺走出澄心亭,隨手抓住附近的一個小沙彌問道:“喂,小和尚,去給我找間住處來。不用太幹凈,不過得要能喝酒吃肉。”小沙彌縮著脖子顫聲道:“鄙寺戒律嚴,從無酒肉……”陸遊瞪大眼睛怒道:“沒有酒肉,算什麽和尚!”拎著他後襟大步走出山門。

看到陸遊離開,朱熹雙袖拂了拂案幾,不動聲色地對陸九齡、陸九淵道:“兩位,我們可以開始了。”他身子微微坐直,開始散發驚人的氣勢,就像是一位即將開始決鬥的武者。

鵝湖之會,一會便是三日。

這幾日,朱熹持“理論”,陸氏兄弟持“心論”,雙方引經據典,唇槍舌劍。陸氏兄弟知道朱熹的理氣已經修成了筆靈,氣勢上未免弱了幾分。好在朱熹事先承諾陸遊,不曾動用紫陽筆,亦不曾運用浩然正氣,純以論辯對陣,一時間倒也旗鼓相當。

……一陣悠揚的鐘聲從鵝湖寺向四外傳開,這代表論道終於結束。眾人紛紛聚到鵝湖湖畔,議論紛紛。他們都來自全國各大書院學派,都想來看一看朱氏理學和陸氏心學之間的學術大碰撞,這將決定整個大宋王朝哲學道路的走向。

只見朱熹與陸氏兄弟並肩步出澄心亭,三人均是氣定神閑,看不出輸贏。陸遊推開聚集在門外的旁人,搶先一步到了門口,連聲問道:“你們聒噪了三日,可有什麽結果嗎?”

陸九齡和陸九淵相顧苦笑,陸九齡拱手道:“晦庵先生與我們各執一詞,都有創見。”陸遊把目光轉向朱熹,朱熹還是那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黝黑的面孔不見絲毫波動,淡淡道:“陸氏兩位,在心性上的見解是極高明的,只是他們所言剝落心蔽則事理自明的說法,拙者實在不能贊同,須知格物致知……”

陸遊哪裏聽得懂這些,完全一頭霧水,不耐煩地打斷朱熹道:“誰要聽你們啰唆,直接告訴我誰贏了就好。”朱熹道:“我既不能說服他們,他們亦不能說服我。但拙者自信真理在握,以陸氏兄弟的智慧,早晚會體察其中精妙的。”

陸九齡和陸九淵一起躬身道:“晦庵先生謬贊了。他日有暇,我們兄弟自當再登門請教。”朱熹淡淡笑道:“我有志於將聖賢之學,廣播於九州,正打算在廬山五老峰開辦一所書院。兩位可以隨時來找我。”

“輸就是輸,贏就是贏,你們這些人矯情不矯情!”

陸遊對這些客套話十分不耐煩,他一把推開陸九齡,把朱熹拽到一旁問道:“我也等了足足三天了。筆冢之邀,你到底要不要去?”朱熹不急不忙道:“這位筆冢主人,有什麽奇處?治過什麽經典?”

陸遊一下子被噎住了,“呃”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還從來沒人在接到筆冢主人邀請後,還會問這種問題。愣怔了半天,陸遊才晃了晃腦袋,反問道:“你問這些幹嗎?”

“我要去見的這個人,倘若並非善類,豈不要壞了我的心性?曾子有雲:‘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不能輔仁的朋友,又見之何益呢?”

朱熹說得理直氣壯,陸遊卻為之氣結。好在他畢竟也是個文人,轉念一想,便道:“筆冢主人自秦末起,專事搜集天下才情,舉凡經典,必有涉獵。秦漢以來的諸子百家精粹,盡集於筆冢之間。你既然有志於傳播聖賢之學,那裏實在是應該去看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