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日祭典(第3/4頁)

先前進入教堂的那些人的提燈是僅有的照明,但光線昏暗,因為大部分人已經消失了。隊伍順著高背白色長凳之間的過道走向在講壇前張開可憎大嘴的翻板活門,悄無聲息地蠕動著進入地下室。我呆呆地跟著他們走下已經被鞋底磨平的台階,來到陰冷潮濕、令人窒息的地下室。夜晚遊行者隊伍的蜿蜒末尾顯得異常恐怖,我看著他們扭動著鉆進一個古老的墓穴,眼前的景象變得更加恐怖。然後我注意到墓穴的地面上有個洞口,隊伍像泥漿似的灌進洞口。沒過多久,我們就沿著不祥的台階向下走了。這條狹窄的螺旋樓梯濕漉漉的,彌漫著一股特殊的氣味,它無窮無盡地盤旋著伸向山丘的深處,滴水的石塊和剝落的灰泥構成了單調的墻壁。這是一場寂靜而令人膽寒的下降,走了長得可怕的一段時間,我注意到墻壁和台階的材質逐漸改變,現在像是直接從巖石中鑿刻出來的了。更讓我不安的是,如此之多的腳步落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和激起任何回聲。經過了漫長如萬古的下降後,我發現有一些旁道或隧洞從不知名的黑暗深處連通了這條充滿了暗夜神秘的巷道。越來越多的通道出現了,仿佛是不潔的地下墓窟,滲透出無可名狀的兇險。腐敗刺鼻的惡臭漸漸濃烈得難以忍受。我知道我們肯定走出了那座山的範圍,已經來到了金斯波特的地下,想到一個如此古老的小鎮的地下竟被邪惡之物蛀得千瘡百孔,我就忍不住要顫抖。

這時,我看見了蒼白的光輝在駭人地閃耀,聽見不見天日的暗河在陰森地流淌。我再次顫抖,因為我不喜歡這個夜晚帶來的這些事物,痛苦地希望父輩沒有召喚我參加這個原始的儀式。台階和通道變得寬闊,這時我聽見了另一種聲音:長笛無力地吹奏出的尖細而嘲諷的嗚咽樂聲。 忽然間,地下世界廣闊無邊的景象在我面前展開——噴湧而出的病態綠色焰柱照亮長滿真菌的岸邊,油膩的河水從從恐怖深淵流淌而出拍打著河岸,匯入古老汪洋最黑暗的縫隙。

我頭暈目眩,沉重地喘息著望向這褻瀆神聖的陰陽交界:泰坦般的傘菌、醜惡如麻風病的火焰和黏稠的河水,我看見披著鬥篷的人們在焰柱旁圍成半圓形。這是聖誕節的儀式,比人類更古老,注定要比人類更長久。這個原始的儀式獻給冬至和白雪過後春季必將到來的約定。這個儀式屬於烈火和永生、光明與音樂。我在冥界般的洞窟裏看著他們舉行儀式,他們跪拜病態的焰柱,挖出黏糊糊的植物扔進河水,植物在萎黃色的火光中閃爍綠光。我望著這一切,看見一個無可名狀的生物遠離光源蹲伏於地上,用力地吹奏令人厭惡的嘈雜音樂。它吹笛的時候,我覺得我還聽見了某種足以毒害心靈的發悶的振翅聲,這種聲音從我看不清的惡臭的黑暗深處傳來。然而最讓我害怕的還是那道焰柱,它像火山似的從深得難以想象的地底噴射而出,不像正常的火焰那樣投出陰影,給上方的硝石塗上一層惡心、有毒的銅綠色。盡管火焰在劇烈地沸騰,但沒有帶來任何暖意,有的只是濕冷黏膩的死亡和腐敗。

領我來的老人蠕動著擠到醜惡火焰的旁邊,面對圍成半圓形的人群,僵硬地做出儀式性的動作。儀式進行到某幾個階段,人群頂禮膜拜,尤其是當老人將他帶在身邊的可憎的《死靈之書》舉過頭頂的時候。既然父輩特地用信件召喚我來參加節日祭典,那麽我也只好跟著人群膜拜了。老人朝黑暗中半隱半現的吹笛手打個手勢,無力的嗚咽笛聲改變音階,聲音也稍微響亮了一些;隨之而來的恐怖既無法想象也出乎意料。我被如此的恐怖所震懾,趴在長滿苔蘚的地面上幾乎不能動彈,恐懼的源頭不屬於這顆星球或任何一顆星球,只可能來自群星之間的瘋狂太空。

從冰冷火焰的腐敗光芒以外無法想象的黑暗之中,從無聲無息、無人知曉地向前湧動的不可思議的黏稠河流所流經的冥國淵藪之中,一群溫順、經過訓練的混種有翼生物有節奏地拍打著翅膀飛向眾人,健全的眼睛無法看清它們,健全的大腦無法記住它們。它們絕對不是烏鴉、鼴鼠、禿鷲、巨蟻、吸血蝙蝠或腐爛的人類,而是一種我無法也絕對不能記住的生物。它們無力地撲騰前行,半是用長蹼的腳,半是用肉膜翅膀。它們來到祭祀人群之中,戴兜帽的人抓住它們騎上去,順著沒有光照的大河離開,投入孕育驚恐的深淵和通道,有毒的源泉在那裏滋養未知的可怕瀑布。

紡線的老婦人已經隨著人群離開,只剩下老人站在那裏,因為他示意我抓住一頭動物,和其他人一樣騎上去,但我拒絕了。我掙紮著站起身,看見無可名狀的吹笛手已經不在視線內了,但有兩頭那種動物耐心地等在一旁。我不肯從命,老人掏出鐵筆和蠟板,用文字說他代表我的祖輩,正是他們在這個古老的地方建立了聖誕崇拜,說天意要我返回故鄉,而最秘密的儀式還沒有舉行呢。他用非常古老的手寫下這些文字,看見我依然猶豫不決,他從寬松的長袍裏取出印章戒指和懷表,兩者都有我的家族紋章,以此證明他的身份。然而這是多麽恐怖的證據啊,因為我從古老的文件中得知,我的曾曾曾曾祖父在1698年下葬時就戴著這塊懷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