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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瑪科納在手稿中表達了他對印第安人在會合地點等了多久的期冀與好奇,因為他終究沒能守住這個約定。直到最後一刻,沖牛還企圖說服他放棄進入深淵的念頭,但很快就意識到這是白費力氣,於是聽天由命地揮手告別。在點燃第一支火把走進洞口之前,西班牙人目送印第安人瘦削的身影如釋重負地匆忙穿過樹林爬向坡頂。這切斷他和世界的最後一道聯系,此刻他還不知道他將再也不會見到其他人類了,至少從人類一詞的公認意義上說是這樣。

薩瑪科納走進那道不祥的石門,盡管從一開始就被某種怪異而不潔的氣氛包圍,但並沒有立刻感覺到邪惡降臨的征兆。通道本身比洞口稍高一些也稍寬一些,最初的一長段路是用巨石壘砌的平坦隧道,腳下是磨損嚴重的石板地面,墻壁和天花板是花崗巖和砂巖的石塊,刻著光怪陸離的雕紋。從薩瑪科納的描述來看,那些雕紋肯定非常恐怖和令人厭惡;根據他的敘述,它們絕大多數圍繞伊格和圖魯這兩個怪異生物展開。它們與這位冒險家見過的任何事物都毫無相似之處,不過他也說在外部世界的所有事物中,墨西哥土著的建築物與它們最為接近。走了一段距離,隧道陡然下降,上下左右都露出了不規則的自然巖石。通道似乎只有部分是人工建造的,裝飾物僅限於偶爾出現的鑲板和其中駭人的淺浮雕。

這段下降的距離非常長,地面的陡峭有時甚至造成了滑倒和滾落的迫切危險,通道隨後變得方向極其不定、表面異常崎嶇。它有時狹窄得變成一條縫隙,或者低矮得需要彎腰甚至爬行,而有時寬闊得變成了尺寸可觀的洞穴或連串洞穴。顯而易見的是極少有人工造物進入這部分隧道,不過偶爾還是會在墻壁上見到陰森的鑲板或象形文字或堵死的側向通道,提醒薩瑪科納想起這事實上是已被遺忘千萬年的通衢大道,連接著一個居住著難以想象的活物的遠古世界。

就他盡可能準確的估計而言,潘費羅·德·薩瑪科納跌跌撞撞地穿行於萬古長夜中的這個黑暗區域,行進了足足三天,隧道時而向下,時而向上,時而水平,時而迂回,但總體趨勢始終是向下。他偶爾會聽見某些屬於黑暗的隱秘生物從他前方的道路上走開或飛離,有一次還隱約瞥見了一只慘白的龐大生物,使得他戰栗不已。空氣質量大體而言尚可忍受,但時不時會經過散發惡臭的區域,還有一個遍布鐘乳石和石筍的巨大洞穴潮濕得令人窒息。沖牛也曾遇到過這個洞穴,它頗為嚴重地擋住了去路,因為無數歲月中積累的石灰石在遠古深淵居民通行的道路上築起了一根根廊柱。然而印第安人先前已經突破了障礙,薩瑪科納此時也不覺得他被絆住了腳步。對他來說,想到還有其他外部世界的來客曾經來過這裏,他在潛意識中就受到了安慰——印第安人的細致描述消除了驚訝和意外的情緒。更有甚者——沖牛對隧道的了解使得他提供了足以完成來去旅程的火把,因此薩瑪科納不會遭遇受困於黑暗的危險。薩瑪科納紮營兩次,自然通風良好地處理了篝火的煙霧。

他所認為的第三天行將結束的時候——盡管他對自己估計時間的能力深信不疑,然而實際上未必靠得住——薩瑪科納遇到了一段陡降和緊接著的陡升坡道,按照沖牛的描述,這就是隧道的最後一部分了。從先前的一些地方開始,人工建築的痕跡變得越來越明顯,有幾處陡峭的坡道上粗略地鑿出了台階。火把照亮了墻上越來越多的怪誕雕飾,走完最後一段向下的台階,薩瑪科納向上攀爬,樹脂燃燒的火光中似乎混合了某種黯淡的彌散微光。上升的坡道走到盡頭,前方是一段由暗色玄武巖石塊人工壘砌的水平通道。現在不再需要火把了,因為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泛藍色、準電離、如極光般閃爍的輝光。這正是印第安人描述的地下世界的那種怪異光線——沒多久,薩瑪科納就走出隧道,來到了一片亂石嶙峋的荒蕪山坡上,頭頂上是沸騰翻滾、視線無法穿透的天空,湧動著泛藍色的光輝,高得令人眩暈的山坡底下是看似廣袤無垠的平原,籠罩著泛藍色的霧氣。

他終於來到了這個未知世界,根據手稿所述,他俯瞰著這片無定形的景象,那一刻驕傲和得意的情緒無疑能和其同胞巴爾沃亞踏上達裏恩那座難忘高峰俯瞰新發現的太平洋時相提並論。沖牛來到此處就折返了,驅使他逃離的恐懼感來自他只肯閃爍其詞地模糊描述為一群惡畜的東西,它們不是馬匹也不是野牛,而是更像土丘鬼魂夜間騎行的那些動物——然而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擋不住薩瑪科納。充斥他內心的不是畏懼,而是一種奇異的榮耀感。因為他擁有足夠的想象力,知道單獨來到一個別的白人甚至不曾夢想過其存在的神秘地下世界意味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