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殺了我。”

話語在我的嘴巴裏幹枯焦萎,刺拉拉地劃過喊叫之後灼燒嘶啞的喉嚨。我以為會嘗到血的味道——不,沒什麽可以為的。我只想速死。

然而,當我的感官重新恢復,我便意識到自己並沒有被生吞活剝,甚至都沒有流血。我還是全須全尾的,盡管我自己不敢相信。我用了最大的意志力睜開雙眼,可看見的並非梅溫或是他的劊子手,而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那雙綠色的眼睛。

“梅兒。”

奇隆都沒等我喘過一口氣,就用胳膊環抱住我的肩膀,把我拉進他的胸膛。我的眼前又是一片黑,想起了烈火閃電的刻骨灼燒之感,不禁因為這觸碰而微微瑟縮。

“沒事了。”他喃喃說道。他講話的方式讓我一下子安心了。他的聲音低沉,打著顫,拒不松開手,就算我不自覺地想要掙脫開。他知道我的心想要什麽,盡管我磨損消耗的神經經不起這些。“都過去了,你沒事了,回來了。”

有那麽一瞬間,我一動不動,彎起手指卷著他舊襯衫的褶皺。我把注意力放在奇隆身上,這樣就不必管自己發抖的事了。“回來?”我輕聲說,“回到哪兒?”

“讓她喘口氣,奇隆。”

另一只手握住了我的胳膊,它如此溫暖,除了卡爾不可能是別人。他用了些勁兒,那力量小心翼翼地控制著,不至於讓我混亂分神。它讓我從噩夢中完全脫身出來,徹底回到了現實世界。我慢慢地向後靠,離奇隆遠一點兒,好仔細看看自己身在何方。

這裏的空氣潮濕,彌漫著泥土味,顯然是在地下,但不是法萊的隧道。如果我對電流的感知沒失常的話,我們已經不在哈伯灣了。我沒感覺到一絲脈沖,這說明我們必定離那座城市很遠了。這是座安全的房子,直接建在地下,以樹木和其他東西做掩護。毫無疑問,這是紅血族的手筆,也許是紅血衛隊曾經用過的,只是到處都是粉色的。墻壁和地面上滿是灰塵,傾斜的屋頂上露出了草皮,用生銹的金屬杆加固。這裏什麽裝飾也沒有,確切地說,空空如也。幾條睡袋——包括我自己的,還有從“黑梭”裏拿來的食品袋子、一盞關上的提燈、裝著物資的幾個板條箱,就這些了。和這兒相比,我在幹闌鎮的家簡直就是宮殿,不過這並不是抱怨。我松了口氣,很高興遠離了危險,遠離了我那難以名狀的疼痛。

奇隆和卡爾任由我四處打量這空蕩蕩的屋子,讓我自己得出結論。他倆看起來憂心忡忡,面容憔悴,這才幾小時就一副老頭兒模樣了。我不禁盯著他們的黑眼圈和不展愁眉看,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把他們搞成這副樣子的。不過隨後我就想起來了。傾斜的日光透過窄小的窗子照了進來,一片橘色,空氣也漸漸冷了。夜晚到了,一天過去了。我們失敗了。沃裏弗·高爾特死了,被梅溫殺死了。艾達也是,肯定的,我知道。這兩個人我們通通營救失敗了。

“飛機呢?”我問道,想站起來,但他倆都伸手阻止我,讓我老老實實裹在睡袋裏。他們溫柔得都有點兒奇怪了,好像碰一碰我就會碎成兩半似的。

奇隆最了解我,他先注意到了我的煩躁,於是向後跪坐在腳跟上,給我留出了一些空間。他瞥了卡爾一眼,勉強地點點頭,讓王子來解釋來龍去脈。

“我們不能帶著你飛行,因為你……你的狀態,”他把目光從我臉上移開,“不過幾十英裏,飛機就像過載的燈泡似的要短路了,差點兒被炸了。我們只好把飛機給其他人用,然後在樹林裏徒步行進,直到你情況好轉。”

“對不起。”我只能擠出這一句,但他揮了揮手毫不介意。

“你睜開眼睛了,梅兒,我在乎的只有這個而已。”卡爾說。

一陣精疲力竭的感覺襲來,我差點兒又要迷糊過去,想著是不是就放任它算了。但是這時,卡爾的手從我的胳膊移到了我的脖子。我立刻劍拔弩張,回過頭睜大眼睛瞪著他,疑慮頓生。不過他的視線卻凝聚在我的皮膚上,凝聚在那難以言說的所在。他的手指撫摩著那怪異的、參差的枝狀疤痕,它從我的後頸一直延伸到了背脊。我不是唯一一個知道這疤痕的人。

“這是什麽?”奇隆叫起來。他目瞪口呆的樣子應該會讓伊拉王太後很自豪。

我的手覆上卡爾的,感受著那怪異、粗糙的條痕從我的脖子後面向下延伸。“我不知道這是什麽。”

“它們看起來——”卡爾遲疑了一下,一根手指按著尤為凸起的一塊,讓我不禁在心裏打著寒戰。“傷疤,梅兒,閃電傷疤。”

我飛快地推開他的手,強撐著站了起來,可兩條腿虛弱無力,傻乎乎地搖搖晃晃,被奇隆扶住了。“別急。”他責備我,但一直沒松開我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