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直到我們走進一家外部裝潢被燒光的小酒館之後,那個灰發男人才再次開口,我們圍坐在一張燒得焦黑的桌子邊,聽他介紹自己。他的名字簡單得讓人驚訝:喬,而他的出現也使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每一次他看著我,用那雙血紅色的眼睛,我都會覺得他的目光穿透了我的皮膚,落在了被我叫作“心”的那個扭曲的東西上。但我一直不動聲色,讓法萊去釋放她的種種不滿。她一會兒咕咕噥噥,一會兒又大喊大叫,抗議著說我們不應該相信這個從煤灰裏跳出來的奇怪男人。有那麽一兩次,謝德不得不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讓她平靜下來。而喬只是面帶微笑地坐著不動,以目光反駁法萊的反對意見,只在她閉上嘴的時候才說話。

“我已經知道你們四個人了,所以沒有必要再做介紹。”他說,朝著謝德舉起了一只手。我哥哥要說的話被堵在了喉嚨裏,只好默不作聲。“我找到了你們,因為我知道你們會去哪兒。但這不代表我想配合你們的行程。”喬說道,看向卡爾。卡爾的臉一下子白了,閃著銀光。喬不再看他,轉而望著我,笑容柔和了一點兒。他會是個好幫手,雖說有點兒詭異。“我沒有加入你們的打算,巴羅小姐。”

這下輪到我把話咽回去了。但我還沒來得及重新發問,他就回答了我沒說出口的問題,那感覺就像肚子上中了冷冷一劍。“不,我不能讀出你的思維,但是我能看到即將發生什麽。比如說,你將要說的話。我想這樣比較節省時間。”

“效率卓著。”法萊生硬地說。她是我們當中唯一沒被這個男人嚇呆的人。“你何不直接說說你將要講的話、將要做的事呢?或者更進一步,告訴我們即將發生什麽。”

“你的直覺表現極佳,戴安娜,”他點點頭說道,“你們的朋友,易容者和失重者,即將返回。他們在皮塔魯斯的安保中心遭到了抵抗,需要醫療救助。戴安娜在飛機內即可完成一切所需處置。”

謝德迅速站了起來,但是喬揮揮手讓他坐下:“輕松點兒,你們還有些時間。國王也不打算追擊。”

“為什麽?”法萊揚起眉毛。

那雙血色的眼睛與我四目相交,像是期待我說出答案。“加雷斯能飛,這是銀血族做不到的事。梅溫不想讓任何人發現這一點,即便是宣誓效忠的士兵也不行。”卡爾在我旁邊點了點頭,他了解他的弟弟,像我一樣——不,也許我們根本不了解他。“他向整個王國宣稱,新血並不存在,他必須保守秘密才行。”

“這是他無數失誤中的一個。”喬玩笑著說道,他的聲音夢幻而邈遠,可能正看著我們無法理解的未來。“你們很快就會證實這一點了。”

我以為法萊會對這些模棱兩可的謎語嗤之以鼻,但謝德把她攔住了,然後他兩手支撐著向前傾身子,居高臨下地對喬說:“你來這兒就是為了炫耀嗎?還是要浪費我們的時間?”

我也想問同樣的話。

這個灰發男人絲毫沒有退縮,直面我哥哥強壓著的怒意。“沒錯,謝德,我就是。數英裏之外,梅溫的鷹眼會看到你們正在靠近。還是說,你們願意走向陷阱?我承認,我能看到言行,但看不到思維,而你也許是想被抓起來,被處以死刑?”他環視我們,聲音令人吃驚地帶著快意。他挑起一側嘴角,半是譏諷半是微笑。“皮塔魯斯的行動將以死亡告終,甚至是更糟的厄運。”

更糟的厄運。在桌子下面,卡爾握住了我的手,仿佛感覺到了我對末日劫數的恐懼。我不假思索地張開手掌,反握住了他的手。至於更糟的厄運是什麽,我連問都不想問。“謝謝你,喬,”我的聲音裏滿是恐懼,“謝謝你救了我們。”

“你誰也沒救。”卡爾突然說道,他的手握緊了。“任何決定都可能改變你所看到的東西——在森林裏誤入歧途,或是鳥兒撲打翅膀。我知道人們喜歡你這本事,也知道你的預言可能錯得離譜。”

喬的笑意更濃,直至整張臉都笑開了。這比其他東西——甚至他的教名,都更令卡爾惱怒痛苦。“我比你所見過的任何銀血族鷹眼都要看得更遠,更清晰。但聽不聽在你,說不說在我。不過,你會相信我的,”他補充道,還眨了眨眼,“大約在你身陷囹圄時就會發現了。朱利安是你的朋友,對嗎?”

我們兩人的手都顫抖起來。

“是,”我囁嚅著,滿懷希望地睜大眼睛,“他還活著,是不是?”

喬的眼睛再次泛起光彩,他自言自語,聽不清說了什麽,偶爾還點點頭。他的手指放在桌上,扭曲著前後移動,像是用耙子犁地。他這是在較勁,但是,跟什麽東西較勁?

“是的,他還活著,但死刑日期已經定了,還有……”喬停住想了想,“莎拉·斯克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