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月光灑下來,照亮了彼此。在銀色的光暈裏,我臉上泛起的微紅幾乎看不出來——就像個銀血族一樣。卡爾拖著椅子滑過木質地板,在客廳裏辟出一塊地方來練習。這間屋子是隱蔽的,但攝像機的嗡鳴從未消停過。伊拉王後的人一直監視著,不過沒人來阻止我們。或者說,沒人阻止卡爾。

他從夾克口袋裏掏出一個盒子狀的奇怪裝置,把它擺在地板中央,然後頗為期待地盯著它,等待著。

“那東西能教我怎麽跳舞?”

他搖了搖頭,仍然微笑著:“教不了,不過有所助益。”

突然,一串有節奏的鼓點沖了出來,我反應過來,那是個擴音器,就像幹闌鎮的角鬥場裏用的那種。只不過這個擴音器播放的是音樂,而不是角鬥解說,是生機,而不是死亡。

曲子又輕又快,猶如心在跳動。在我面前,卡爾用腳打著拍子,笑意更濃。我無法抗拒般地,腳尖隨著音樂擺動起來。這曲子又歡快又活潑,既不同於博洛諾斯在教室裏放的那種冷冰冰的金屬般的音樂,也不同於在家時常聽到的傷感歌曲。我的雙腳猶豫著,努力回憶著博洛諾斯夫人教我的舞步。

“別糾結舞步,只要一直動起來就好。”卡爾笑道。鼓點隨音樂震顫,他輕聲哼唱起來,仿佛卸下了肩上負荷著的沉重王冠。

我也覺得自己的恐懼和擔憂被拋掉了,哪怕只有幾分鐘呢。這是一種全然不同的自由,就像坐在卡爾的車子後面一起飛馳。

在這一點上,卡爾比我更擅長,他看起來就像個傻瓜,而我也想象得出自己的一副蠢樣。曲子結束時,一陣傷感襲來,音符消失在空氣裏,我又墜回了現實之中。冷冰冰的理智重新浮現:我不應該在這兒。

“這可能不是個好主意,卡爾。”

他向一側仰了仰頭,開心地反問:“為什麽?”

他就是想讓我自己說出口。“我連單獨和梅溫待在一起都不行,”我結結巴巴地說著,覺得自己的臉都紅了,“不知道這樣跟你在一個黑屋子裏跳舞行不行。”

卡爾沒反駁我,反而笑著聳了聳肩。又一支曲子響起來了,節奏緩慢,調子悠揚。“在我看來,這可是為我弟弟著想。”他壞笑著說,“莫非你希望整個晚上都踩他的腳?”

“我的步法十分完美,多謝你。”我說著抱起了肩膀。

慢慢地,他輕輕牽起我的手。“在角鬥場可能還不錯,”他說,“但在舞池裏就差遠了。”我低下頭看著他的腳,小心地隨著音樂移動。他拉著我,讓我跟上他的步子。盡管我已經很努力了,卻還是步履艱難。

他笑了,很高興地證明我說的不對。他有一顆戰士的心,而戰士都喜歡取勝。“這節奏和舞會上將要用的大部分曲子是一樣的,而且舞步簡單,很好學。”

“我總會有辦法弄糟一切的。”我咕噥著。他推著我繼續,兩人的足跡拼合起來像個歪歪斜斜的方形。我努力不去想他是如此靠近,也不去想他手心的老繭——真奇怪,這一點我們倒很相像,都是經年幹粗活兒磨出來的。

“你確實會的。”他的笑容消失殆盡。

我已經習慣了仰頭看著卡爾,因為他比我高,但今晚他仿佛矮小了很多,也許是因為夜色,也許是因為共舞。他看起來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樣子,不是王子,只是個普通人。

他的目光逡巡在我臉上,檢視著早上受傷的地方。“梅溫幫你弄好了。”他的聲音裏有種怪怪的苦澀。

“是朱利安,朱利安和莎拉·斯克諾斯。”雖然卡爾不像梅溫表現得那麽明顯,可他的下巴也繃緊了。“為什麽你倆不喜歡她?”

“梅溫確實有理由憎恨她,極好的理由,”他喃喃說道,“但我的前因後果和他不一樣。而且我並非不喜歡莎拉,我只是——只是不願意想起她。”

“為什麽?她對你做了什麽嗎?”

“倒不是對我。”他嘆了口氣,“他和朱利安,還有我的母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提到母親,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她們是最好的朋友,母親去世後,她悲傷難耐。朱利安是個沒用的家夥,但莎拉……”他說不下去了。我們的步子越來越慢,最後幹脆停了下來,只有音樂還響著。

“我不記得母親的模樣,”他突兀地說道,剖白著自己,“她去世的時候我還不到一歲。我所知道的就是父親,還有朱利安告訴我的那些。但他倆都很不願意提起母親。”

“我想莎拉一定願意跟你聊聊她,因為她們是最好的朋友嘛。”

“莎拉·斯克諾斯不能說話,梅兒。”

“天生啞巴?”

卡爾慢言慢語,聲音就像他父親所用的那樣平直、冷靜:“她說了不該說的話——可怕的謊言,而這就是她所得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