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二天黎明前的寂靜裏,我們離開德文尼克村時,活潑的士兵們還在相對大笑。他們已經全副武裝,每個人看上去都很帥,身著閃亮的鎧甲,頭盔上鳥羽飄搖,綠披風,彩繪的盾牌掛在馬鞍旁。他們自己也知道。他們威風凜凜牽著馬兒穿過昏黑的小巷,連馬兒都高視闊步。當然,在我們這麽小的村子裏,三十條多余的圍巾並不容易到手。所以,多數人都戴了又厚又容易讓人發癢的羊毛圍巾,通常都是冬天才有人戴。這些人都按龍君的要求,胡亂包住脖子和臉。他們總是會不自覺地停止扮帥,偷偷伸手去搔癢。

我一直都習慣於坐我爸爸拉車的大笨馬,就算我在它們寬大的後背上玩倒立,它們也只會略微有點兒吃驚地回頭看一下。我家的馬絕對拒絕小跑,更不要說狂奔了。但馬雷克王子給我們騎的,是他的騎士們帶來的備用戰馬,它們簡直像是另外一個物種。我一不小心,偶然用不對的方式拽了一下韁繩,我的馬就跳起來,只用後蹄著地,前腿向前猛踹,然後就向前急沖,嚇得我抓緊馬鬃趴在它後背上。後來它又減慢了速度,原因我同樣不得而知,總之,馬兒自得其樂向前漫步。直到我們經過紮托切克村。

山谷中的大路並沒有明確的終點,我猜以前曾經還有很長——一直延伸到波羅斯納,或者通往其他早已被吞沒的、更加遙遠的村子。但是,在紮托切克村河橋邊磨坊的嘎吱聲沒有消失之前,野草就已經開始侵犯路面,再前進一英裏,我們就很難說腳下是否算路了。戰士們還在歡笑、唱歌,馬兒卻比我們更精明,或許是吧。它們不等騎手下達任何指令,就放慢了速度,還緊張地嘶鳴,頭來回搖擺,耳朵一會兒向前豎起,一會兒貼在身上,皮膚緊張地顫動,就像有蒼蠅在打擾它們,但周圍又明明沒有蒼蠅。前方就是高聳的黑色樹墻。

“到這邊停一下。”龍君說,馬兒們就像是聽懂了他的話,也很高興有理由停下,幾乎馬上全體停步,無一例外。“弄些水來,想吃可以吃點兒東西。一旦到了樹下,就什麽東西都不要吃進嘴巴。”他翻身下馬。

我也極其小心地從自己的馬上下來。“我來接管它吧。”一名士兵對我說,他是個金發的白皙男孩,有張友好的圓臉,唯一的缺陷是鼻骨斷過兩次。他用喉音招呼我的母馬,歡快又自信。所有士兵都帶了馬兒去河邊喝水,分享長條面包,傳遞著喝瓶裝燒酒。

龍君招呼我過去。“用上你的保護魔法,做到最厚實的程度。”他說,“要是你還有余力,就把士兵也保護起來,我會給你再加一層防護。”

“這樣,就可以讓那些綠色陰影不能侵蝕我們嗎?”我懷疑地問,“就算在黑森林裏也能擋住它們?”

“不能,但可以降低它們的侵入速度。”他說,“紮托切克村外有座谷倉:我在那裏存了些凈化用藥,以備萬一進林時用。我們一出來,就會取出它們服用。每人用藥十輪,不管你有多確信自己沒事。”

我看看那一大幫年輕士兵,他們一邊吃面包,一邊談笑風生:“你有足夠的藥給所有人用嗎?”

龍君很確信地掃了他們一眼,眼神冷酷,像死神的鐮刀。“肯定夠活下來的人用。”他說。

我打了個寒噤:“你仍然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即便是在澤西被治好之後。”黑森林裏有一道淺淡的黑煙騰起,那是林心樹燃燒的地方,我們昨天就看到過。

“這個主意糟透了。”龍君說,“但如果任由馬雷克王子帶你和索利亞進林,我不去,情況就會更糟糕。至少我還對可能的遭遇略有所知。動作快些,我們沒有太多時間。”

卡茜亞默默幫我收集了幾把松針,供我施法來用。鷹爵已經開始在馬雷克王子周圍織造精致的魔法護盾,像是建起一座閃亮的厚磚墻,磚頭一塊塊堆積,等他把磚墻蓋得超過馬雷克的頭頂,整個結構一起閃光,在他身上收緊。如果我從側面看馬雷克,還能看出他皮膚上的淡淡光暈。鷹爵又給自己造了一層魔法護盾。但我注意到,他沒有把防護給任何一名戰士。

我跪下來,用樹枝和松針點起冒著濃煙的小火堆。等到松煙彌漫空地,苦澀而讓人嗓子發幹時,我擡頭看龍君。“現在就施法嗎?”我問。龍君的魔法落在我肩上,感覺就像是在火堆前披了一件厚外衣,特別癢,很不舒服,讓我很懷疑是否有必要承受它。我跟隨他的節奏哼唱自己的咒語,想象自己跟在他身後繼續努力防寒:人們需要的不只是厚大衣,還要有手套、羊毛圍巾,帶護耳的帽子要扣緊,靴子上方還要有加厚的褲子,外面再裹一件大披風,所有衣服都要掖得緊密又舒服,絕不讓一絲冷風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