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3/4頁)

索利亞也跟其他人一樣從帳篷裏出來。他把一根魔法燈柱從地上拔起,舉高,嘴裏尖聲喊了句什麽,讓它亮度增強。石塔和敵營之間的土地都在湧動,拱起,像某種懶惰的巨獸正在抱怨著站起來。石塊和泥土開始自動堆砌成三層高墻環繞石塔,由新開采的石塊組成,其表面布滿白色紋路,邊緣呈鋸齒狀。馬雷克不得不下令部下趕緊把大炮向後推移,升起的高墻正在抽走他們腳下的土地。

大地終於平靜下來,像長出一口氣。最後幾波震蕩從石塔向周圍擴散,像波紋一樣消失。灰塵和卵石從新砌的墻上跌落,像一場小雨。魔燈下,馬雷克的臉困惑又憤怒。有一會兒他直勾勾地看著我,眼裏像能噴出火;我也馬上回敬他。但薩坎把我從窗前拉開了。

我氣呼呼地面對著他,一生氣就忘了尷尬。他說:“你把馬雷克惹急了的話,他就更不會聽從勸告了。”

我們站得非常近。薩坎跟我同時意識到這一點。他突兀地放開我,向後退開。他左顧右盼,擡起手背抹了一下額頭。薩坎說:“我們最好下去告訴弗拉基米爾,讓他不必擔心,我們並沒打算把他和他的全體手下埋入地底。”

“你們本應該提前警告我們一聲。”我們出來時,男爵幹巴巴地說,“但我不會抱怨太多,我們可以讓王子因為這些城墻付出代價,高昂到他無法承擔——只要我們能在城墻之間自由移動就好。那些尖石頭把我們的繩索也給割斷了,我們需要一條通道。”

他想讓我們造出兩條隧道,分別在圍墻彼此相對的兩端,這樣,他就可以迫使馬雷克每突破一道城墻,都要繞個大圈才能攻擊下一層。薩坎和我先去了北側開工。士兵們借著火把的光芒,在城墻上布設槍矛,讓鋒利的矛尖朝上。他們還在槍杆上掛起鬥篷,搭出晚上可以過夜的帳篷。少數幾個人坐在小小的營火旁,用開水泡肉幹,攪動鍋裏的蕎麥來煮粥。他們會從我們的通道快速閃開,甚至不用我們開口說話,顯然有些害怕。薩坎好像一點兒都沒有覺察,我卻情不自禁覺得難過,怪異,有愧。

有一名士兵是跟我同齡的男孩,正在用一塊磨石靈巧地磨槍尖:每支磨六下,快到足夠給兩名戰友拿去擺到城墻上。他一定是對這件事相當投入,才會做到如此熟練。他並沒有顯得郁悶或者難過,他是自己選擇了士兵的生活。也許他的故事是這樣開始的:從前有個寡婦媽媽,她有一個男孩和比他更小的三個妹妹。同一條巷子裏還住了一個女孩,她每天趕著父親的羊群去草場放牧時,總會朝著寡婦家的男孩微笑。於是他把參軍的第一筆餉錢交給媽媽,出發去外面的世界做一番事業。他很勤勞,想要很快升職成士官,那之後就做一名少尉,然後他會穿上漂亮的軍官制服,把銀幣交到他媽媽手裏,向那個微笑的女孩求婚。

但或許他會丟掉一條腿,滿腹悲戚和怨懟地回到家鄉,發現她嫁給了一個擅長種地的男人;或許他會借酒澆愁,試圖忘記自己為了飛黃騰達而殺人的可怕往事。那樣也是個故事,他們每個人都有故事。他們都有媽媽或者爸爸,姐妹或者愛人。他們在這個世界上並非孤身一人,並不是毫無牽掛。把他們像錢包裏的零錢一樣隨意對待,實在是非常不對的。我想要去跟那個男孩聊聊,問他叫什麽名字,了解他真實的人生故事,但那也是一種不誠實,只是為了讓自己好受一點兒罷了。我感覺,士兵們完全知道,我們就是在算計他們的命——傷亡這麽多可以接受,那麽多的話,代價就過於高昂,就像每個人都不是完整的似的。

薩坎哼了一聲:“你到他們中間問問題,對他們又有什麽益處呢?你可以知道這人來自德博納,那人的父親是個裁縫,還有一個是三個孩子的爸爸,那又怎樣?對他們更有幫助的,是你建起一堵圍墻,讓馬雷克的士兵明天無法殺死他們。”

“對他們更有幫助的,其實是讓馬雷克根本就不要嘗試進攻。”我說,因為他不肯理解我而覺得煩躁。我們僅有的,能迫使馬雷克談判的辦法,的確就是讓攻陷城墻的代價過於高昂,讓他不肯付出這個代價。但這還是讓我生氣,對他、對男爵、對薩坎、對我自己。“你有家人在世嗎?”我突然問。

“我說不好,”薩坎回答,“我在瓦薩城第一次放火時,還是個三歲的乞丐,當時是冬天,我只想暖和一點兒。他把我們趕到首都之前,並沒有費心找出我的家人。”他說得很平淡,就像他根本不在乎,完全可以跟全世界沒有任何關聯。“不必對我表示同情,”他補充說,“那都是一百五十年前了,其間有五位國王咽氣——不對,六位。”他修正說,“過來,幫我找個缺口開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