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們跑到樓下大廳,打開塔門。男爵的部下紛紛擁入:他們剩余的人數少得可憐。或許有一百人吧。他們擠進大廳,有些下樓去了地下室,所有人都滿身泥濘,精疲力竭,被接二連三的恐怖場景嚇得面容慘淡。他們很高興能躲進塔裏來,卻躲著薩坎跟我。就連男爵本人也對我們側目而視。“那件事不是敵人做的。”他說,他站在大廳裏薩坎的面前,他的人躲到我們兩邊,成圓圈圍住我倆。“那些死人。”

“的確,要是你寧願犧牲更多活人,麻煩你務必告訴我,下次我會注意,一定留心考慮你敏感的神經。”薩坎很是疲憊,我也一樣覺得很累。我不知現在到天亮還要多久,也不想問。“讓他們盡可能休息,你們能找到的飲食都可以自由分享。”

很快卡茜亞就擠上樓梯,穿過擁擠的士兵。男爵把那些受傷和最為勞累的士兵派到樓下;只剩狀態最好的人在他身邊。“他們在撬開葡萄酒和啤酒桶。”她小聲對我說,“我覺得這樣猛喝下去,孩子們會不安全。涅什卡,發生了什麽事?”

薩坎已經坐到平台上:他正把召喚秘典放在高椅子的扶手上。他低聲咒罵。“我們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亂子了。下樓去,把它們都變成蘋果汁。”他對我說。我跟著卡茜亞跑到樓下。士兵們有的用手捧,有的用頭盔,有的甚至直接在酒桶上開口,伸頭在下面接著喝,也有對瓶吹的。有些開始爭吵。喝酒吵架,一定比在各種邪惡魔法前喊叫更安全一些,也比面對活死人和殺人狂安全。

卡茜亞把他們從我面前推開,他們看到我在場,就沒有跟她對抗。我爬上最大的酒桶,把手放在上面。“利倫塔勒姆。”我說,疲憊地輸出一波魔法,身體癱軟下去。魔力從我身上傳遞到所有酒桶和酒瓶。士兵們繼續推推擠擠,搶著喝,需要過段時間,他們才會發現自己並沒有醉得更厲害。

卡茜亞碰了下我的肩膀,很小心,我轉身緊緊擁抱她一會兒,很高興能感覺到她的力量。“我還得回樓上去,”我說,“請保護孩子們的安全。”

“我應該上去跟你在一起嗎?”她平靜地問。

“保護好孩子們就好。”我說,“如果迫不得已——”我拉起她的胳膊,帶她回到地下室遠處。斯塔賽克和瑪麗莎坐在那兒,已經醒來,正警覺地看著那些士兵。瑪麗莎在揉眼睛。我把兩只手放在墻上,找到那個秘道的邊緣。我把卡茜亞的手放在裂縫處,讓她搞清楚位置,然後從裏面拉出一條魔法凝成的細繩,當作門把手。“把門推開,帶他們躲進去,關上門。”我說,隨後又把手伸向空中,說聲“哈托”把阿廖沙的劍淩空抽出來,交給她。“帶上這個。”

她點頭,把劍背到肩上。我最後吻了卡茜亞一下,跑上樓梯。

男爵的手下全部進塔。外墻還能給我們些許幫助:馬雷克的大炮依然無法對大門射擊。男爵的幾名士兵爬到塔兩側的箭台,正在向塔外的敵兵放箭。沉重的撞擊不斷落在大門上,一度還有魔法光芒閃現,喊叫和喧囂聲傳來。“他們正準備放火燒門。”我跑回大廳時,樓上有人向下喊。

“讓他們燒。”薩坎頭也沒擡地說。我跟他一起坐上平台。他把那張王座一樣的大椅子變成了簡單的連體長椅,可坐兩人,中間扶手上還有個平整的小桌,沉重的召喚密典就放在上面,等待著;已經熟悉,但仍有點兒怪異。我輕輕坐在位子上,張開手指按住封皮:那金色藤蔓一樣的字母,還有封皮下面輕微的嗡嗡聲,像是很遠處的蜜蜂。我累到手指都反應遲鈍了。

我們打開封面開始朗讀。薩坎的聲音清晰穩定,精準地持續推進,漸漸地,我意識中的那團迷霧完全消失。我有時哼鳴,有時歌唱,有時低語,一直陪襯著他的聲音。我們周圍所有的戰士都安靜下來。他們坐在屋角或者墻邊,就像深夜酒館裏的客人傾聽一位優秀的歌者唱一首差勁的歌兒。他們的臉上會有一些困惑,很難跟上這離奇故事的節奏,也很難記住,盡管他們被這咒語深深吸引。

咒語也同樣拖帶著我,我很樂於沉溺其中。這一天所有的可怕之處並未消失,但召喚咒讓它們僅僅成為故事的一部分,而且不是最重要的部分。那魔力在積聚,越來越亮,越來越清透。我感覺到魔法力量沖天而起,像是第二座石塔。等我們準備好,我們將敞開大門,把不可阻擋的強光釋放到大門前的院子裏去。窗外,天空的顏色在變淺,太陽即將升起。

門在吱吱響。有東西從它下面鉆進來,頂端也有,那東西還穿過兩扇門之間極微小的縫隙。門口的士兵大聲示警。細細的、扭動著的陰影正在鉆透每一道小縫隙,像蛇一樣細,一樣敏捷:那是藤條和根系末端扭動的長須,滲入的同時讓木柴和石頭一起碎裂。它們在木料表面蔓延,像冰霜沿窗框擴展、纏繞、包裹,而一種熟悉的,過於甜膩的氣息從它們表面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