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玖夜】 毛倡妓

1

一把抓住女人的後頸子,一股香水味飄蕩而出。

或許事出突然,女人似乎嚇傻了,不敢作聲,呼吸急促。男人硬生生地將她的臉扳向自己。

木下國治面無表情,低沉而短促地說:“警察!”

女人頓時害怕得發起抖來,拼命地把頭轉開,不敢與木下兩眼相對。“幹什麽?請問你有什麽事?”女人裝傻,扭動身體不停掙紮。

“這是取締,今晚是大規模街娼取締的第一天。選在今天出來拉客算你倒黴,跟我來。”

“等等——我不是、我不是那種女人,請放開我!”女人叫喊著,姿勢很不自然地把頭轉開,不願讓木下看到自己的臉孔。“那你又是什麽女人?”木下試圖把女人的頭轉過來,但女人將頭上的絲巾拉低,雙手掩面,直說她跟取締沒有關系。

“喂!”

木下大聲一吼。

“——沒有關系是什麽意思?大有關系吧。下個月起就是紅線區 [76]強化取締月,今晚算是暖身運動,警察在各處召開夜蝶捕捉大會,你很倒黴,落入捕蟲網了,快快放棄抵抗吧。”

木下左手擰著女人手腕,硬是扯下她遮掩臉部的手。“放開我,請放開我。”女人反復說著。

不管怎麽掙紮也無濟於事,木下是曾在東京警視廳廳內柔道大會中得過兩次優勝的高手,非常擅長勒頸的技巧。

木下一用力,女人立刻發出哀鳴。

雖然讓她暈過去比較好辦事,但對方並非什麽兇惡犯人,這麽做未免過分,何況木下本來就不喜歡訴諸暴力來解決事情。他抓住女人,要她乖乖就範。

但女人還是執著地別開臉,便宜絲巾下頸子的靜脈清晰可見。

“——你這女人就不肯乖乖聽話嗎?你自己看,哪有良家婦女會在這種時刻出入這種不良場所,穿著這麽花俏的衣服,還把臉塗得活像個人偶般粉白啊?”

女人不斷用力地搖頭。

頭上的花俏絲巾被晃落。

一頭烏黑的頭發。

一頭烏黑的頭發也跟著散開。

——頭發。

木下松開手。

那一瞬間,女人有如貓科動物般靈巧地轉身,貼著墻縮起身子,臉都快緊貼在墻上了。頭發在空中乘著風輕飄飄地舒展開來,覆蓋著女人的肩膀,比原先想像的還要長。木下原以為是燙過的褐色鬈發——出乎意料地,竟是筆直的黑發。黑發在空中搖曳。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別……”

——別道歉。

木下感到狼狽萬分。

——別道歉,這不是……

道歉就能解決的事——

“這不是道歉就能解決的事。”

木下是警察,亦即執法者,而這女人則是不道德的、反社會的街娼,受到取締本是理所當然。是理所當然的。但是——

但絕不是因為木下人格偉大所以才取締她。即使身為警察,木下也不算完美無缺。不,毋寧說是個距離完美很遙遠、充滿缺點的人。因此,就算向他道歉也……

——即使向他道歉,他也無所適從。

“——向、向我道歉也沒用。”

“放過我——”

“你說什麽?”

“請放過我,求求你。”

女人直接說得明白。

“放過你?我怎麽可能——”

女人低著頭,仿佛念咒般反復地說:“求求你,請放過我。”

“——我、我怎麽可能這麽做!”

木下氣憤地說。雖然今天只是來支持其他課的行動,但木下好歹也是個公仆,而且還是配屬於中央的東京警視廳裏、小孩聽到會嚇得哭不出聲的刑事部搜查一課的兇悍刑警。

他平常接受的訓示就是要以身作則,成為轄區警察的典範,自然不可能做出這種荒唐事來。“總之不行。”木下抓住她的手,女人語氣悲傷,似乎說了什麽。

但她用手遮住臉,話語含糊不清。

“——你要錢嗎?”

“錢?錢是什麽意思?”

遮口費——的意思嗎?

“聽說只要出錢——警察大人就會高擡貴手放人一馬。我現在不能被抓,請問要多少錢?你開價多少呢?我現在身上錢不多,如果你願意等的話——”

“混、混蛋。別說傻話了,早點認罪吧。”木下怒吼,“是誰跟你說這些一派胡言的?轄區警察我不敢說,但是我絕對不會做出那種收受賄賂,對罪犯網開一面的下流勾當!你要是繼續侮辱警察的話我可不會放過你!”

木下聲音粗暴,女人益發縮起身子,連說:“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

“就、就說你別道歉了——”

木下原本高漲的情緒突然沒了。

他原本就不喜歡這個任務。

幾天前,東京警視廳基於維護人權的立場,擬定特殊飲食店密集地區——也就是所謂的紅線地帶的取締方針,決心進行更徹底的營業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