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燒(第3/14頁)

我想他似乎在生氣,他緊抿著的嘴唇和面部大理石般僵硬的輪廓給我這樣的感覺。林絹說好看的男人通常比較自戀不喜歡被人隨便碰,就像好看的女人總更容易懷疑別人隨時想吃她的豆腐。我看到這好看的男人在戴上墨鏡的同時伸手朝被我撞到的地方撣了撣。

這真是讓女人自尊心相當受到打擊的一個小動作,即使他長得再好看,這形象也在我眼睛裏扭曲起來,於是朝邊上讓了讓,我希望他能趕快從我視線裏走開。

可他似乎並不急於馬上離開,透過那雙漆黑的鏡片反復打量著我,這種一言不發的審視讓我全身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變得更加強烈。

“呀!魚不見了!魚不見了!”就在這時身後突然一陣驚叫。

乘機避開這男人的目光我朝身後人群裏一鉆,鉆到一半又不由自主回頭看了一眼,那男人已經不見了。

海裏那些紅魚也不見了。

正如不知道它們是什麽時候出現的,一眨眼的工夫,它們在整船人的注視下消失得幹幹凈凈。

圍觀的人漸漸散去,還有部分人依舊在船邊探頭探腦對著下面張望著,盼望能再看到些什麽有趣的東西,這時擴音器裏響起播音員的話音:“馬上要起風了,請各位遊客立刻回船艙,嚴禁靠近船欄,請大家注意安全!”

當晚,平靜的海面上掀起了狂風。

那風似乎是一入公海就開始變強的,之前在江上時還和煦得綿軟無力,突然間就一撥拉一撥拉開始從四周空空如也的海平面上肆虐了起來。透過舷窗可以看到外面的浪頭最高能搖晃到和窗玻璃水平的高度,整艘船晃得厲害,像坐電梯似的感覺,一會兒上,一會兒下,把人晃得天旋地轉。

隔壁床的小孩子嚇得開始哇哇大哭,連哄帶嚇都停不住,聽得讓人心裏一陣陣發慌。相比這個,另一方面船裏卻是異樣的安靜,沒人說話,沒人走動。每個人都在各自的船艙裏安安靜靜地待著,偶爾有幾個身影在走廊裏晃動,那也是東倒西歪的艱難。撲面而來一股壓抑緊張的氣息,這是顯然的,這艘不過幾十噸的雙層輪船在暴風雨的海面上就像一只折騰在瘋子手裏的玩偶。

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不得不在這樣一個無法入睡的夜晚,幹瞪著眼睛面對我隔壁床鋪上的一切。

睡在我隔壁床的是個和我差不多歲數的女孩子,從進艙門坐到她鋪子上那一刻起她就不時地抱怨這房間太冷,連蓋著被子都覺得冷。還跟進來送飯的服務員提出要換條被子。她懷疑她的被子是濕的,因為蓋在身上半天都焐不暖,而且濕氣很重。後來服務員給她換了條被子,可顯然並沒有什麽效果,她還是覺得被子是濕的,有幾次故意在我面前說得很大聲,說這被子水腥味很重。

那是肯定的,因為她看不見她睡的那張床上到底有什麽。她床上躺著個女人,就躺在她身體下面。可能時間已經挺久了,所以看上去有點模糊。女人的身上全是水,嘴裏也不停地朝外噴著水。而那女孩子頭枕著的地方就在那女人的嘴巴邊。兩個人這麽重疊在一起,每次女孩子起身拿什麽東西的時候那女人就會因為她的動作從嘴裏噴出更多的水,女人的樣子看上去很難受,女孩子也是,她總是不停地撓著後背,似乎背上沾了什麽東西似的。

直到女孩子被她一個老鄉叫出去串門,那些折磨著我眼球的東西這才停止,因為她一離開床上那女人的輪廓就漸漸淡了。女人的體質陰,最容易招惹這些不幹凈的東西。

正打算趁她不在睡上一會兒,這時隔壁的小孩子又開始哭了,哭得很淒慘,像被壓路機碾出來的那種聲音,這聲音簡直叫人崩潰。我不得不打開燈繼續看我那本差不多快翻爛了的小說。這個時候門突然被敲響了三下,我隨口說了聲請進,門開了,可是接著半晌沒什麽動靜。

我忍不住擡頭朝門口看了一眼。

一看不由得一愣,因為我認出來站在門口既不進,也不打算離開的那個高個子的黑衣服男人,正是白天看魚時被我撞到的那個男人。站在門口邊他手搭著門把一聲不吭地看著我,沒戴墨鏡那張臉看上去不像白天時那麽距離感很強的冷峻,睫毛長長的像個女孩子,眼睛很深很黑,工筆描畫出來的一般。

“找誰?”又等了半晌沒見他開口,我坐起身問。

他朝我手裏那本書指了指:“《海底兩萬裏》?”

我點點頭。

“很有意思的一本書。”他又道。

我沒想到他敲門進來只是為了說這本書有意思:“對,是很好看。”

“能不能把它借給我,“遲疑了一下他說。這當口隔壁小孩又拉長了聲音尖聲哭叫起來,他目光朝隔壁瞥了眼,“我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