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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利夫蘭的屋子裏現在只住著我外祖父和鰥居的沃爾特舅舅,舊日時光的回憶沉重地籠罩著兩人。我依然不喜歡這個地方,盡量以最快速度完成調查。外祖父向我提供了威廉姆遜家族的大量記錄和口述故事。至於奧尼家族的材料,我就只能依賴沃爾特舅舅了,他允許我隨意處理他擁有的所有資料,包括筆記、信件、剪報、家傳物品、照片和縮微膠片。

正是在查看奧尼家族的信件和照片時,我對自己的出身產生了一種恐懼感。如前所述,我的外祖母和道格拉斯舅舅一向讓我心生不安。他們過世多年後的今天,我望著照片中他們的面容,厭惡和陌生的情緒越發高漲。剛開始我還不理解這樣的變化從何而來,盡管我的意識堅決否認哪怕最細微的可能性,恐怖的對照還是逐漸侵入了我的潛意識。兩張面孔的典型表情顯然多了先前沒有的一層意味,我越是深入思考,就越是陷入無法抵抗的驚恐惶惑。

沃爾特舅舅帶我去市區的一個保管庫,向我展示奧尼家族的祖傳珠寶,也帶來了最可怕的驚駭。大多數首飾非常精致漂亮,但另外還有一盒怪異的古老珠寶,是我神秘的曾外祖母傳下來的,沃爾特舅舅甚至不太願意拿給我看。他說這些珠寶奇形怪狀,令人厭惡,他不記得曾經有人公開佩戴過它們,但我外祖母很喜歡欣賞這盒首飾。圍繞著它們似乎有一些關於厄運的故事,我曾外祖母的法國家庭女教師說不該在新英格蘭佩戴它們,但在歐洲佩戴就足夠安全了。

我舅舅不情願地慢慢拆開盒子的包裝,告訴我不要被它們怪異甚至醜惡的形狀嚇住。見過這些珠寶的藝術家和考古學家都說做工無比精細,極具異域風情,但誰也無法確定它們究竟是什麽材質、歸類於哪種特定的藝術風格。盒子裏有兩個臂飾、一頂冕飾和一枚胸針,胸針上用浮雕刻畫了某些幾乎令人無法忍受的怪異身影。

聽著他的描述,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但表情肯定泄露了逐漸積累的恐懼。舅舅面露關切之色,停下拆包裝的動作,打量我的神情。我示意他繼續,他非常勉強地打開了盒子。出現在我眼前的第一件首飾是那頂冕飾,他大概料到我會有所反應,但沒有估計到反應竟會那麽劇烈。實際上我也沒有想到,還自認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能夠接受即將揭曉的答案。我的反應是一聲不響地昏厥過去,就像一年前在荊棘密布的鐵軌明溝裏失去知覺那樣。

從那天開始,我的生活就變成了一場陰森可怖的噩夢,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醜惡的現實,又有多少是瘋狂的幻覺。我的曾外祖母是來歷不明的馬什家族成員,她嫁給了一位阿卡姆人士。老紮多克難道沒有說過,奧貝德·馬什和一個畸形女人生下一個女兒,他哄騙一個阿卡姆男人娶了她?阿卡姆歷史協會的館長也說我長著一雙馬什家族特有的眼睛。奧貝德·馬什難道就是我的曾曾外祖父?那麽,我的曾曾外祖母又是什麽人——或者,什麽東西?不過,這些也許都是瘋狂的想象。顏色發白的金質首飾也許只是我曾外祖母的父親從某個印斯茅斯水手那裏買來的。我的曾外祖母和自殺的舅舅的瞪視表情也許僅僅出自我的幻想——純粹的幻想,而印斯茅斯的陰影嚴重地汙染了我的想象力。但是,道格拉斯舅舅為什麽會在新英格蘭的尋根之旅後結束自己的生命呢?

接下來的兩年多時間,我努力不去思索這些問題,但並不怎麽成功。父親幫我在一家保險公司安排了一個職位,我盡量將自己沉浸在瑣碎的日常工作之中。然而,1930年到1931年的那個冬季,我開始做夢了。剛開始這些夢稀少而隱晦,但隨著時間一周一周過去,它們變得越來越頻繁和清晰。寬闊的水域在我面前展開,我徜徉於沉沒在水底的巨型柱廊和水草漂揚的石墻迷宮之間,奇形怪狀的魚類陪伴著我。另一種身影隨即開始浮現,我驚醒時內心總是充斥著無可名狀的恐怖。可是,在夢中,它們並不讓我覺得害怕,我是它們中的一員。我身穿它們非人類的服飾,走在它們水下的道路上,在它們邪惡的海底神廟中怪異莫名地膜拜祈禱。

夢中的細節太多,我無法記住所有內容,即便如此,假若我將自己每天清晨醒來時還記得的東西寫在紙上,肯定會被鑒定為一個瘋子或者一名天才。我感覺到,有些可怕的力量正在逐漸將我拖離理智的世界和健全的生活,進入黑暗和陌生的無名深淵。這個過程在我身上產生了強烈的效果。我的健康和外表逐步惡化,最後不得不放棄工作,過上了殘疾者那種滯澀的避世生活。我落入某種怪異的神經性疾病的魔掌,發現自己有時候甚至無法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