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3頁)

在調查過程中,還有一點讓我惴惴不安,那就是未曾確診失憶症的人群也會受到典型噩夢的短暫侵襲,而且發生頻率要高得多。這些人大體而言只是凡夫俗子,其中一些甚至頭腦簡單,不可能被認為是非凡學識和超卓智力的載體。異常的力量點亮他們片刻,但隨即就會恢復原狀,只剩下非人般恐怖的模糊記憶稍縱即逝。

過去五十年間至少有三起這種事例,其中一起發生在僅僅十五年前。莫非我們無法想象的深淵中有某種存在,正在盲目地跨越時間茫然摸索?這些語焉不詳的事例難道是什麽恐怖而險惡的實驗,幕後的力量完全超越了正常神智的理解範圍?這些只是我在心靈虛弱時的一些無序推測,研究時讀到的神話也助長了我的胡思亂想。毫無疑問,有某些流傳已久、極為古老的傳說能夠令人驚駭地解釋我這種記憶缺失的病症,但與近期那些失憶症事例相關的患者和醫生對它們似乎都一無所知。

那些夢境和印象逐漸變得越來越清晰和強烈,但我依然不敢向其他人詳細描述。它們飽含瘋狂的味道,有時候我不得不認為自己確實要發瘋了。記憶缺失的患者難道會被某種特別的妄想症折磨?潛意識或許會用虛假記憶填補令它困惑的空白斷層,因而衍生出怪異的離奇想象。盡管到了最後,我還是覺得綜合民間傳說得出的理論更加具有說服力,盡管研究類似病例時幫助過我的許多精神病學家確實抱有這樣的看法,但病例之間高度的相似性也同樣讓他們感到大惑不解。他們不認為我的症狀是真正的瘋病,而是將其歸類為一種神經官能症。我沒有選擇視而不見或將其拋諸腦後,而是嘗試記錄並分析病情,醫生們對此表示由衷的贊同,這麽做是符合心理學最佳實踐的正確做法。有幾位醫生在另一個人格控制我的身體時研究過我的病例,我尤其珍視他們的意見。

最初侵擾我的並不是視覺上的幻象,而是我提到過的更加抽象的感覺。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與我本人相關的難以理解的深刻恐懼。我越來越奇怪地害怕看見自己的身體,就仿佛我的眼睛會在其中發現某些完全陌生,甚至徹底格格不入的東西。偶爾垂下視線,看見淡雅的灰色或藍色衣衫包裹著一個熟悉的人類身體,我總會產生一種古怪的釋然感覺,但想要得到這種感覺,必須先克服無比強烈的恐懼才行。我盡可能避開鏡子,連剃須都在理發店解決。

過了很長時間,我才將這些令人沮喪的感覺和逐漸開始出現的短暫幻象聯系在一起。第一個聯系似乎與我的記憶受到了外來的人為限制的怪異感覺有關。我體驗到的幻視片段擁有恐怖的深刻意義,與我本人有著可怕的聯系,但某種力量在蓄意阻止我領悟其中的意義和聯系。隨之而來的是我對時間這個概念的奇異領悟,我絕望地試圖將我在夢境中瞥見的片段按時間和空間的順序排列起來。

剛開始,那些片段只是怪異,並不恐怖。我似乎置身於雄偉的拱頂廳堂之中,巨石穹棱幾乎消失在頭頂上的陰影裏。天曉得這一幕發生在什麽時間和地點,但建築者和羅馬人一樣完全理解和熱愛運用拱形結構。我看見龐大的圓形窗戶和高闊的拱形大門,還有高度堪比普通房間的台座和桌子。墻邊擺著黑色木頭制作的寬大書架,上面放著尺寸巨大的精裝本書籍,書脊上印著奇異的象形文字。外露的磐石制品上雕著怪異的圖案,以符合數學原理的曲線花紋為主,也有刻印的銘文,使用的就是巨型書本上的那種象形文字。暗色花崗巖石塊壘砌的建築物巨大得堪稱畸形,底部凹陷的石塊嚴絲合縫地放在頂部凸起的石塊之上。廳堂內沒有座椅,巨型台座上散放著書籍、紙張和似乎是書寫工具的東西,有形狀奇特的紫色金屬罐和尖端染上雜色的杆狀物。這些台座很高,但我偶爾能從上方俯瞰它們。一些台座上擺著巨大的發光水晶球充當照明燈,另一些台座上是由玻璃管和金屬杆構成的用途不明的機器。窗戶上裝有玻璃,鑲著似乎非常結實的柵格欄杆。盡管我不敢走近窗戶向外張望,但從站立的地方能看見怪異的蕨類植物搖曳的頂端。腳下是巨大的八角形石板,房間裏完全沒有地毯和窗簾。

後來我在幻覺中穿過宏偉的石砌走廊,沿著同樣巨大得畸形的巨石坡面上上下下。到處都沒有樓梯,也沒有寬度小於三十英尺的通道。我飄浮穿過的一些建築物似乎以數千英尺的高度直插天空。底下有好幾層幽暗的拱頂,從不打開的暗門用金屬條封死,暗示著存在某種特殊的危險。我似乎是一名囚徒,恐怖的感覺陰森地籠罩著見到的每一樣東西。墻上那些彎彎曲曲的象形文字像是在嘲笑我,假如沒有慈悲的無知保護著我,其中蘊含的信息足以毀滅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