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2/3頁)

現在我離巨大的地下档案館不遠了,那裏應該就是我的目的地。我半滑半爬地從屏障的另一側溜下去,拿著時開時關的手電筒,走完最後那段廊道,來到一個四面都有出入口、保存狀況極為完好的低矮圓形地下室。墻壁,至少是手電筒光束籠罩範圍內的墻壁,上面密密麻麻地刻著象形文字和曲線符號,有些是我夢境所處時代以後添加的。

我意識到,這裏就是命運指引我前來的終點了。我轉身穿過左邊一道熟悉的拱門。說來奇怪,我毫不懷疑能找到一條暢通的廊道,沿著斜坡上下保存完好的所有樓層。這座雄偉的建築物受到大地的庇護,存放著整個太陽系的編年史,偉大種族用神跡般的技術和偉力修建它,使它能夠巍然矗立到太陽系毀滅的那一天。巨大得令人瞠目結舌的石塊按照天才的數學設計層層壘放,用牢固得難以想象的水泥黏合成形,造就的建築物和地球的巖石核心一樣堅實。它經歷的漫長歲月超過了我能用神智理解的範圍,深埋地下的龐然身軀依然保持著原始的全部輪廓。開闊的地面上積滿浮塵,但幾乎沒有在其他地方隨處可見的碎石。

從此處開始,道路變得頗為通暢,給我的頭腦帶來了古怪的影響。先前被障礙物重重阻擋的瘋癲渴望以狂熱之勢噴湧而出,我按著清晰得可怕的記憶,沿著拱門口裏的低矮通道向前奔跑。眼見之物的熟悉感覺不再令我震驚。刻著象形文字的金屬櫃門在左右兩側陰森浮現,有些完好無損,有些已經崩開,有些在不足以震碎龐然建築物的地質壓力下扭曲變形。洞開的櫃門比比皆是,底下往往是一堆積滿灰塵的金屬盒,顯然在地震中被晃了出來。間或出現的立柱上刻著偌大的符號或字母,代表著卷宗的門類與子類。

我在一個打開的儲存櫃前駐足良久,因為無處不在的砂礫之中有幾個金屬盒還放在原處。我擡起手臂,費了點周折取出其中較薄的一個,放在地上仔細查看。盒面上刻著隨處可見的曲線象形文字,但字符的排列有些微妙的不同尋常之處。鎖住盒子的古怪鉤形扣件對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我掀開活動自如、依然毫無銹斑的盒蓋,拿出裏面的書冊。和我記憶中的一樣,書冊長寬約為二十英寸和十五英寸,厚約兩英寸,薄薄的金屬封面從上方打開。億萬年歲月似乎沒有給堅韌的纖維質紙張留下任何痕跡,我打量著用筆刷書寫的色澤奇特的文字,這些符號與隨處可見的曲線象形文字或人類學者知曉的任何一種字母都毫無相似之處,似有似無、縈繞不去的熟悉感折磨著我。我想了起來,這是夢境中一個囚徒意識使用的語言,我與它稍微有些交情,這個意識來自一顆較大的小行星,這顆小行星是一顆遠古行星的碎片,保留了原始行星的大量生命和知識。同時我也想了起來,档案館的這一層專門存放外星球生命的卷宗。

我從這份不可思議的档案上收回視線,發現手電筒的燈光開始變暗,於是飛快地換上永遠帶在身邊的備用電池。借著重新變得強烈的光線,我繼續沿著錯綜復雜、永無止境的通道和走廊狂熱地奔跑,不時認出一些熟悉的架子,腳步聲在萬古死寂的地下墳墓裏回蕩,刺耳的聲音使得我隱約有些著惱。我在億萬年無人涉足的積塵上留下的腳印讓我不寒而栗。假如我的夢境含有哪怕一星半點的事實,那麽人類就從來沒有踏上過這些古老的道路。我究竟在瘋狂地跑向什麽地方,我的意識沒有任何概念,只是任由某種邪惡的力量拉扯著我茫然的意志和深藏的記憶,因此我大致知道自己並不是在漫無目的地亂跑。

我來到一條向下的坡道,順著它跑向更深的地下。許多樓層在我身邊一閃而過,但我沒有停下來仔細探索。我混亂的腦海裏浮現出某種節奏,右手跟著這個節奏不停抽動。我想打開一把鎖,自認為知道該如何用錯綜復雜的手法扭轉按壓打開這個像是裝有組合鎖的現代保險箱。無論是不是做夢,我都曾經知道,現在也依然知道。夢境(或無意識間吸收的傳說片段)為何會讓我通曉如此細致、精密和復雜的知識,我甚至都不想找出一個能自圓其說的解釋。我已經喪失了前後連貫的思考能力。為何我會令人震驚地熟悉這個未知遺跡?眼前的一切事物為何都完全符合只在夢境和神話片段裏出現過的場景?這整個經歷難道不是打破所有邏輯的一場噩夢嗎?或許這就是我當時(還有現在比較清醒的時刻)堅持的信念:我根本不是清醒的,深埋地下的古城只是癲狂幻覺的一個片段。

我終於來到最底下的一層,跑向坡道的右側。出於某些不為人知的原因,我盡量放輕了腳步,也因此降低了速度。深埋地底的最後這個樓層有一片區域是我不敢貿然穿越的,逐漸靠近那裏的時候,我回想起自己害怕的究竟是什麽東西。只是一道用金屬條封死、受到嚴密看守的暗門。現在不再有守衛了,我顫抖著躡手躡腳地走向黑色玄武巖拱頂下同樣質地的黑色暗門。和從前一樣,我感覺到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流,真希望要走的路線位於另一個方向。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必須要走現在這條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