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5頁)

他在俄倫星山,坐擁擾動不寧的力量。他掌握眾國土統治者的心智,並非為了控制他們的行動,而是為了了解他們,研究他始終無法完全駕馭的國土本能。他看著一名赫倫國土統治者獨自騎馬穿過以西格隘口,離自己愈來愈近,要來問一道關於三顆星的謎題。他一扭那大君坐騎的心智,它嘶叫著人立起來,戴盧衛司大君滾下峭壁,絕望地撲抓著巖壁巨石,石塊跟在他身後轟然滾落,以低沉的聲音說出可怕的警告。

遠在這一事件之前,他驚異地站在俄倫星山的寬廣正殿內,古老得不知源頭的傳說便稱至尊在此,但殿裏空無一人。石壁上未經采掘的寶石原石黯淡無光,在此代代繁衍的蝙蝠緊攀天花板,王位上結滿纖弱如幻象的蛛網。他來,是為了問一個問題,關於以西格山深處一個做夢的人,但這裏卻無人可問。他拂開王位上的蛛網,坐下來尋思這一片空蕩。灰色天光逐漸消逝在腐朽的門扇間,他開始編織幻象……

他站在另一座山裏一個沉默美麗的地方,心智與一塊白色怪石同在,那白石正做著孩子的夢。他看著那夢境的纖弱影像流過自己,幾乎無法呼吸。一座宏偉的城市矗立在一處多風的平原上,在那孩子的記憶中,城市與風一同歌唱。孩子遠望那城,心智觸摸著樹葉,觸摸照在樹皮上的光線,觸摸草葉;孩子從一只蟾蜍靜默的腦海中凝視自己,在一條魚的眼裏看見自己模糊的臉,頭發在風中飄揚,逗引著一只正在築巢的鳥的心智。孩子伸手擷取一片葉子的本質之際,夢境下有個問題在跳動,如火焰燒灼他的心,他終於問了出來。那孩子似乎聽到他的聲音,轉過身,雙眼如隼鷹的眼一般黑暗、純粹、脆弱。

“是什麽毀滅了你?”

平原上的天空變得灰霾如石,孩子臉上沒了光彩,臉緊繃著站在那裏聆聽。風襲平原,長草翻騰,有個聲音開始聚集,廣大得超出聽覺,讓人無法承受。一塊石頭從城裏閃閃發光的墻上松動落下,深深陷入地面,接著又一塊砸裂了街道。那聲音緊接著炸開,是一聲深刻低沉、撼動一切的咆哮,中心有某種摩亙認識的東西,但他再也看不見、聽不見。魚像白色的疤浮在水面上,鳥從樹梢墜落……

“這是什麽?”摩亙悄聲說著,探進亟斯卓歐姆的腦海、那孩子的腦海,找尋夢境的終點。但在他探尋之際,夢境消失在激烈的水流、黑暗的風中,孩子的眼變得白如石塊。那張臉成了亟斯卓歐姆的臉,他的眼睛因疲倦而凹陷,映照著白如水沫的光線。

摩亙迷惑不已,努力想重拾探尋的線索,眼角卻瞥見影子一閃,他陡地轉過頭去。星星擊中臉孔,他頓覺天旋地轉,一時間失去意識。他掙紮著回到粼粼閃動的光線中,發現自己倒在一堆碎石瓦礫上,嘴裏的傷口流著血。他擡起頭,發現自己的那把劍正抵著心口。

持劍的易形者有雙跟那孩子一樣白的眼,對摩亙微笑致意,摩亙的腦海裏立刻泛起一層銳利恐懼的漣漪。亟斯卓歐姆正瞪著他身後看,他轉頭,看見一個女人站在碎裂的石塊當中,被火光染成紅金色的夜空,照亮了那張安靜美麗的臉。摩亙聽見她身後傳來激戰聲,有劍、有矛、有巫術,還有被深海沖凈的人骨制成的武器。

那女人一頷首:“佩星者。”聲音裏沒有譏嘲之意,“你看到得太多了。”

“我依然很無知。”摩亙又吞咽一口口水,“你們在我身上到底要什麽?我還是得問這個問題。你們到底要我活,還是要我死?”

“兩者皆是。也皆非。”女人望向房間另一端的亟斯卓歐姆,“歐姆師傅。我們該拿你怎麽辦?你喚醒了佩星者的力量。智者絕不會鍛造出殺死自己的劍。”

“你們是誰?”創立者低聲說,“一千年前,我就已滅去一場關於三顆星的夢境余燼。你們那時在哪裏?”

“等待。”

“你們是什麽?你們沒有真正的形體,沒有名字——”

“我們有名字。”她的聲音仍然清楚安靜,但摩亙在其中聽到一種非人的聲調,仿佛是石頭或火焰正以柔和、理性、永恒的聲音說話。恐懼再度穿透他全身,像一陣隆冬酷寒的風,以絲綢和冰雪織成。他將自己的恐懼形成一個謎題,聲音聽起來麻木。

“至——至尊逃離俄倫星山,是為了躲避誰?”

一股力量湧起,女人的半邊臉變成金色流體。她沒回答摩亙。亟斯卓歐姆張開嘴,深深的吸氣聲在這片混戰中聽起來清晰,宛如退潮。

“不。”他後退了一步,“不。”

摩亙直到心口突然一痛,才發現自己的雙手正伸向巫師。“怎麽回事?”亟斯卓歐姆懇求,“我看不見了!”冰冷的金屬逼迫摩亙躺回地上,他急不可遏,劍柄上的三顆星隨之冒出火焰,燙得那易形者一松手,劍鐺然落下,在地上冒煙。摩亙試圖起身,易形者扭住他罩衫的領口,舉起遭劍柄燒傷的手正要打下,摩亙瞪著那雙毫無表情的眼,將一股燃燒的力量像一聲叫喊一樣攛入他腦海,叫喊卻消失在一片翻騰著的冰冷的海裏。易形者放下手,拉起摩亙,任他呆站著,任他困惑於易形者的力量和克制。情急之下,摩亙最後一次將思緒的觸角拋進巫師腦海,卻只聽見大海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