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說與山鬼聽

第二日,所有事情都水落石出,本名樊小釵的女人是個因為大柱國手腕導致家道中落的破敗世家女,一顆死棋,不管事成與否,皆是板上釘釘的死棋,用處卻不小,用於做活、占地和搜根。

林家小二公子只不過是個被利用的蠢貨,可半死不活,這位探花爺一切都被蒙在鼓裏,只貪圖樊妹妹的嘴上胭脂風情,讀書讀傻了,哪裏知道越是動人的女子越是禍水,一場蹩腳的偶遇安排,就神魂顛倒,不知死活地帶進了北涼王府,天曉得河東譙國林家知道這麽場劫難後是如何心如死灰,昨夜的刺殺並不精細,十分粗糙,透著股狗急跳墻,由進府的樊小姐借觀光機會描繪王府地圖,以及世子徐鳳年的肖像,然後找機會行刺,只不過他們的人算遠不如涼王府方面的人算,全遭了殃,至於樊姓女子幕後的推手和譙國林家下場,此時正坐在聽潮亭樓榭中溫酒的徐鳳年都懶得去理會,他只是想知道樊小釵是否後悔為了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就白白赴死。

徐鳳年對於這些人的飛蛾撲火,沒有任何憐憫,世上漂亮女子總是如雨後春筍和草原夜草一個德性,少了一茬,下一年就冒出新的一茬,除不盡燒不完,個個憐香惜玉過去,豈不是累死累活,徐鳳年實在沒這份閑情逸致,何況三年喪家犬般的困苦遊歷,徐鳳年也懂了不少市井間的淺白世故,記得途中碰上個臭味相投的不入流青年劍士,那貨就總愛說些對敵人慈悲就是跟自己小命過不去的大道理,據說他都是跟一些不得志不成名前輩劍客學來的,每次說起都口水四濺,總要噴徐鳳年滿臉的唾沫星子。

徐鳳年至今仍記得那個買不起鐵劍只能挎木劍的家夥,每次在街上看到佩劍遊俠們的眼神,采花賊撞見了美娘子一模一樣,如果這家夥知道天天被迫聽他吹噓大乘劍術應當如何如何的老黃,便是那對上武帝城王老怪物都可一戰的劍九黃,而老家夥後背劍匣就藏了五把天下有數的名劍,會作何感想?那個滿腦子想要尋個名師學藝的家夥,現在可安好?可曾在劍術上登堂入室?

在南燕邊境分別時,那人曾豪氣幹雲對徐鳳年說道:“等哪天兄弟發達了,請你吃最好的醬牛肉,一斤不夠,就三斤,管飽!”

三斤牛肉,似乎就是他想象力的極限了。

真正的江湖,畢竟少有一劍斷江力拔山河的絕頂高手,更多的還是那個家夥這樣的無名小卒,做著一個個遙不可及滑稽可笑的江湖夢。徐鳳年狠狠揉了揉臉頰,看到袁左宗站立在一旁,安靜等待自己,徐鳳年趕緊起身,給正三品龍吾將軍挪了挪繡墩,袁左宗眼神訝異一閃而逝,坐如洪呂大鐘,正色道:“殿下,王爺讓我來問如何處置樊姓女子。”

徐鳳年笑道:“該如何便如何。”

袁左宗微微點頭,得到意料之外的答復,就馬上起身,準備告退。

徐鳳年也不阻攔,坐下沒多久就重新起身道:“袁三哥,有空一起喝酒,不醉不歸。”

袁左宗露出稀罕笑臉道:“好。”

徐鳳年從茶幾上拿了一壺早就準備好的酒,提著走向聽潮亭,直上八樓,見到了埋首抄書的師父,李義山,字元嬰,披頭散發,形容枯槁的男子在江湖在廟堂都名聲不顯,可在北涼王府,沒誰敢對這位府上第一清客稍有不敬,徐鳳年坐在一旁,熟門熟路地拿起紫檀幾案上的青葫蘆,將酒倒入,一時間酒香四溢,男子這才停筆,輕聲笑道:“現在你這身脂粉氣總算是淡了些,三年遊行,還是有些裨益。”

徐鳳年嘿嘿一笑,繼而擔憂道:“師父,老黃去武帝城,能取回城墻上的那把黃廬劍嗎?”

李義山灌了口酒輕輕搖頭。

徐鳳年震駭道:“湖底老魁已經強勢無匹,老黃明顯要強上一籌,在那東海自封城主的王仙芝,豈不是真的天下無敵了?”

李義山握著青葫蘆,不再喝,只是嗅了嗅,緩緩道:“天下無敵?一品之上還有一撮人,王仙芝一生浸淫武道,幾近通玄,但稱不上無敵。現在的武林,是群雄割據,各有千秋,以往一人絕頂的景象,現在不會出現,以後也沒可能。況且武道極致,不過是摸到了天道的門檻,再者廟堂外武夫對天下大勢的影響,很小,要不然當年也不會被你北涼鐵騎給馬踏整座江湖。你不願學武,大柱國不強求,我也無所謂,就是如此。雄兵百萬尚且俯首,還不如做一個可畏國賊。文官或可擾政,一介匹夫是決不至於亂國的。”

徐鳳年啞然失笑。離陽王朝這十幾年孜孜不倦流傳這句殺人不見血的誅心語:雄兵百萬可伏,國賊一個可畏。前半句是捏鼻子贊譽大柱國的武功偉業,有捧殺嫌疑,後半句則圖窮匕現的露骨棒殺了。這話說得很有學問,連徐曉聽聞後都拍掌大笑,只不過笑過之後罵了一句“上陰學宮這幫吃飽了撐著的空談清流,該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