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山不在高

武當八十一峰朝大頂,山勢靈秀至極,可那琉璃大頂卻生出了異象,小蓮花峰上,宋知命發現執掌道德清規的二師兄陳繇,四師弟俞興瑞,五師弟王小屏都聚集到了身後,陪著小師弟洪洗象一起望向那懸仙棺方位,只見騎牛的狂奔到龜駝碑,一躍而上,站在碑頂,十指掐動,眼花繚亂,別看小師弟總記不住自己歲數,數術上卻是造詣精深,易經四典皆滾瓜爛熟,融會貫通,在蔔筮上一騎絕塵,超出同輩師兄一大截,連當年算出了玄武當興五百年的上輩掌教都自嘆不如,曾言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太多。

洪洗象額頭滲出汗水,跌坐在碑上。

一群師兄跟著緊張起來,俞興瑞站在龜駝碑下,小心問道:“有變故?”

洪洗象抹了把汗,壞壞笑道:“天演無誤。只是這場雷雨比我預算的聲勢要小,不夠讓龍虎山那幾個鬼祟人物嚇破膽子。”

俞興瑞幾人如釋重負,相視一笑,掌教師兄修成了大黃庭,已經放話出去,死對頭龍虎山自然要讓人來一探究竟,指望武當是狗急跳墻的虛張聲勢,大師兄悄悄出關,早早隱匿在黃庭峰上的龍虎山數人估計就不以為然了,將武當視作打腫臉充胖子,於是江湖上有傳言王重樓所謂修行大黃庭只是個沽名噱頭,小師弟氣不過,就專門挑了今天這個日子,是武當幾十年一遇的真武伏魔日,每次都會驚雷炸起大雨傾瀉。

大黃庭關,簡言之便是結大丹於廬間,象龜引氣至靈根,氣機與天地共鳴,道士喚作真人,取自《大黃庭經》中古語“仙人道士非有神,積精累氣以為真”,修成了大黃庭,才算真人,如時下世人喜好見著任何一位道士便泛濫喊作真人,不可同日而語。佛道相爭已數百年,可有一點卻極為通氣,那便是佛道乃出世人,修出世法,不推崇武力高低,故而龍虎山當年出了一個公認神通無邊的齊玄幀,聲譽如日中天,卻也只是降妖除魔,也並不曾與王仙芝爭奪名聲,前些年王重樓一指斷滄瀾,被好事之徒放入十大高手之列,龍虎山便極為鄙夷唾棄,公開半公開地說了許多難聽話,連龍虎山那些個稚嫩黃口的小道童都在傳誦一首編排武當掌教的歌謠。

對此王重樓倒是不爭不辨不言不語,斷江救了落水百姓後,便上山閉關修黃庭。

俞興瑞笑問道:“小師弟,這世子殿下能得大黃庭幾許?”

洪洗象嘆氣道:“約莫十之五六該有的。”

俞興瑞震驚道:“那此子內力豈不是冠絕武當?”

洪洗象搖頭道:“那還需要相當長時間去消化。”

陳繇無奈道:“這些日子武當耗費心機去給徐鳳年拓展經脈竅穴,廢去丹藥無數,就如同在他體內挖出一個深潭,而掌教師兄的內力便是那條懸仙峰瀑布,沖擊而下,盈滿便要溢出,吸納半數已是天大福運。如此也好,大師兄還能留下一半大黃庭。”

洪洗象還是搖頭:“未必。”

陳繇疑惑道:“此話怎講?”

洪洗象泄漏了一個掌教王重樓閉關前便告知自己的機密,“當初掌教師兄是按照世子殿下體內氣穴去修的,所以不管世子殿下能最終接納多少,大師兄一身大黃庭只會盡數散去,滴點不剩。”

俞興瑞臉色蒼白,喃喃道:“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陳繇苦笑道:“掌教師兄何苦來哉,我們武當再式微不濟,也不需如此畏懼那大柱國。”

王小屏看了眼天空,轉身離開。

洪洗象頭也不轉,只是輕聲道:“小王師兄,別去黃庭峰找龍虎山道士的麻煩,會誤了你的精純劍心。不殺不當殺之人,一旦破例,神荼劍上心魔纏繞,蓋過了仙機劍意,這輩子小王師兄就與劍道漸行漸遠,越是努力十分,便越是遠離十分。”

王小屏停了停身形,只是略作停頓,便心無掛礙,依然背負神荼瀟灑遠去。

洗象池中,刺入深潭揀選鵝卵石做棋子的世子殿下在潭底緩慢彎腰摸索,只是速度比陸地行走稍慢,其余並無異樣,潭水深千尺,比王府湖底更加冰冷,只不過跟白發老魁練刀時,不知不覺學會了他的閉息術,徐鳳年以為只是練出了水性,不知這種古怪閉息與道門返璞胎息是殊途同歸,且不說徐鳳年內力仍是稀薄,終究是找到了一條正路,差別巨大,遠處看山人肯定比不上登山人,登了山卻找不到路則比不上找到道路的人,至於上山道路千百,走哪一條,走到哪一步,得看天命機遇和個人苦修。

徐鳳年撿了十幾顆光滑石子,不急於浮去水面,在潭底觀景也很有意思,否則世子殿下以前也不會經常去湖底探望白發老魁,只不過這潭水深厚幽碧,擡頭低頭能看到的景象都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