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老卒和桑椹(第2/2頁)

那客人把擰斷了脖子的鴨子塞到瞎子老許懷中,沒好氣道:“拔毛還得我出手?我燒水去。”

老許手中有了酒,好說話,拄著拐杖就去給鴨子拔毛。

不多時,茅屋內便香氣彌漫,老許啃著一根油膩鴨腿,笑問道:“徐小子,該有一年多沒見了吧,你這家夥不是失蹤三年便是消息一整年的,做什麽營生?聽老許的勸,可別傷天害理,偷看閨女洗澡什麽的還好,反正閨女也不掉塊肉,如果耍刀弄槍的,可就不好說了。不說這個,說了你小子估計也不聽勸,知道白喝不了你的酒,說說看,這次想聽什麽,老許這個歲數也說不了幾次,能說多少是多少。”

那人啃著鴨肉笑道:“說說看遼東,算起來我祖上在那邊,就是錦州。”

能這般無聊逛蕩的,自然是世子殿下徐鳳年了。

瞎子老許哈哈笑道:“錦州我會不熟?整個遼東都一個德性,別看十個都督有九個都在跟朝廷喊窮,其實一點都不窮,窮的只有我們這些沒田的,就只差沒造反了。”

徐鳳年皺眉道問道:“按律不是每個士卒都有四十畝屯田?遼東是我朝當之無愧的危地,平原曠野一望千裏,難以據守,棄之則北莽長驅直入,北地便無門庭之限,所以遼東安,則中原風塵不動,遼野擾,則天下金鼓互鳴。造反?這些年沒聽說遼東有絲毫騷動啊。”

老許譏笑道:“徐小子你懂個屁,你這文縐縐的東西,我老許聽不懂,你在哪個讀書人那裏聽來的?我只知道我離開遼東的時候,遼東屯衛二十一,遼西只有六衛,不說遼西,遼東二十一衛一年屯糧百萬石,有幾石是落在我們這些人口袋的?徐小子你想啊,不說遼東大都督、鎮守都督、都督同知僉事、指揮校尉這些大人物,便是一些七品八品的官員,都要做些私役屯軍改挑渠道的勾當,若不專擅水利、把膏腴屯田都給占了,哪來的銀子去孝敬上邊?大柱國當年坐鎮全遼,對兩遼人來說那是罕見的幸事,大柱國一走,誰管士卒死活,很多邊軍本就是發配到遼東以罪謫戍,要不誰願意去遼東這苦寒之地過日子?一旦去了,誰當真會以為就有田有糧,我是錦州人都沒半分田地了,這些個外人,就更甭想了。”

徐鳳年輕笑道:“這可造不了反。遼東貧苦,苦慣了,只要有半口飯吃,就沒人樂意揭竿而起。”

老許嘆息一聲,“不真的要餓死,誰樂意跟命過不去,可再這麽下去,遼東真難說啊,我離開錦州已經將近三十年,忍了三十年了。”

遼東自古便是百戰地,所謂虎步龍驤,高下在心。天下安危常系兩遼,徐驍諫言不惜殫天下之力守之,可朝野上下沒幾個願意當回事。這不是說沒人看不出其中利害關系,只是天下局勢暫時大定,五十年百年以後如何跌宕,說什麽做什麽於當下官位有何裨益?

徐鳳年輕聲道:“老許,你再說些遼東的風土人情。”

老許有一說一,竹筒倒豆子,等一鍋燉鴨吃得一幹二凈,老許也累得夠嗆,不過大部分精神氣都用在對付鴨肉上頭了。

老許最後抹嘴道:“大柱國當年入北涼,那可真是威風凜凜,王妃有句詩怎麽說來著?”

徐鳳年笑道:“青牛道上車千乘,旗下孩童捧桑椹。”

老許拄著拐杖,一臉神往。

徐鳳年留下酒壺,悄悄走出茅屋。

青鳥站在遠處,遙遙看著世子殿下緩緩走來。每次來河邊茅屋都由她陪同,她也從來不問殿下為何要與一名目盲老卒打交道。

徐鳳年看到青鳥的清冷臉龐,眼神有些恍惚。

當年瞎子老許在千乘隊伍中,腿還沒斷。

那孩童還捧著桑椹擡頭問娘親好不好吃。

青鳥被看得有些迷糊,徐鳳年冷不丁咬了一口她的臉頰,嘻笑道:“好吃,有桑椹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