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慢刀作畫

那羊皮裘老頭兒是老一輩劍神李淳罡?這在徐鳳年看來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想起徐驍在聽潮亭裏的評價,加上一串水劍和一柄傘劍還歷歷在目,俱是震蕩人心到了極點,徐鳳年相信姜泥的口無遮攔,是李淳罡最好不過,老鶴再瘦都不是滿地雞鴨可以比擬的,敗給王仙芝被折斷木馬牛又何妨?這斷臂老頭兒依然一指便破去了符將紅甲,若再交給他一柄利劍,該有何種境界的劍意?

徐鳳年一條腿被姜泥拿價值千金的火泥古硯砸了不下百下,皺眉道:“再砸下去,我腿沒事,你叔叔姜太牙的寶貝就要毀了,你這敗家妮子不心疼,我還心疼。”

姜泥發泄了大半胸中悶氣,小心藏起古硯,其實她又能藏到哪裏去?徐鳳年拿起桌上一疊不寄予期望的熟宣紙,有些驚訝,竟然比江南道的貢品大千宣不差絲毫,抽出其中一張纖薄宣紙抖了抖,薄如卵膜卻韌性奇佳,這吃墨較少的熟宣本就比生宣更適合工筆畫,徐鳳年心情大好,甚至有了離開穎椽前跟宅子主人要幾十刀宣紙的心思,如此一來,徐鳳年也就不在乎是否有火泥古硯,親自研磨桌上一方天然蟾蜍形狀的黃魯石硯,接過關東遼尾,把姜泥晾在一邊,憑借記憶細膩繪制符將紅甲人甲胄上的玄妙圖案。

紅甲人胸前後背雙手雙腳四塊地方用去了四張宣紙,然後將幾個多重覆蓋的雲篆天書逐漸拆分開來,以單幅畫出,雲氣繚繞,星圖晦澀,加上眾多佛教梵文,實在是一件沒有盡頭的體力活。

徐鳳年用心畫這些比練刀還要吃力數倍,不知不覺窗外早已沒了大雨拍打肥蕉葉的情調,只見暮色深重,徐鳳年揉了揉眼睛,滿手墨汁,青鳥輕柔走進屋子,遞過一塊熱巾,徐鳳年擦了擦臉和手,一臉疲倦,這活兒實在是太耗神了,生怕一筆勾畫出了偏差便謬以千裏。青鳥淡淡道:“殿下,院外那些人被奴婢說走了。”

徐鳳年長呼出一口氣,一只手下意識便去摩挲近在咫尺的繡冬刀,輕輕點頭道:“我這正忙著,哪裏有心思跟他們廢話,萬一我想到什麽卻沒來得及記下來,說不定要讓他們當天便丟了官帽和差事。青鳥,你打探一下,這宅子主人是誰,僅就粗略一看,這裏頭的書畫銅器碑帖名紙就有不小的講究,不是尋常富貴人家擺個闊就能擺出來的,順便再去問一下桌上這種熟宣庫存多少,我要五六十刀,在路上用。”

青鳥點頭離去,徐鳳年眼角余光發現姜泥墊著腳尖在偷瞄自己畫出來的東西,懶得去揭穿點破,就當是報答這妮子泄露天機好了。劍神與木馬牛,徐鳳年一記起這兩個名諱,不由自主就聯想到那兩劍。

徐鳳年晃了晃脖子,拿起繡冬春雷雙刀,來到院子。姜泥捧著那本秘笈站在回廊中,不舍得走,一字一文錢,今天比往常少賺了好幾兩銀子呢。徐鳳年凝神提氣,抽出春雷,學著老劍神那握傘一劍的姿態,朝地上刺了下去,卻只是將春雷插入石板,毫無劍意可言,徐鳳年接連刺了十幾下,都不得法門,蹲在地上,默不作聲。

符將紅甲身上的圖案可以臨摹,偷學這劍意卻是難如登天啊。

滿腔正義感的姜泥不去做除暴安良的女俠實在可惜,她憤憤道:“真不要臉,偷師!”

徐鳳年閉上眼睛,放慢動作,極慢極慢,慢到可以感受到體內氣機凝聚於持刀右臂,肌肉微微顫抖都可感知,再與刀身融為一體,終於集中於刀尖一點。

在武當山上,騎牛的傳授那套不知名畫圈拳法,起先分解動作便是輕緩如雲流淌如水,徐鳳年練的是快刀,因此在山上讀的《綠水亭甲子習劍錄》都是走劍術,雖說練刀求快,但也知道慢刀更難,到最後才能渾然忘卻快慢疾緩,心中再無招術,只有一念一意,念至意動,不管是一刀還是一劍,出手便再無牽掛。

只是這些都是幾乎無跡可尋是那空中閣樓的念想,天底下多少武夫為求這一境界,練了幾十萬刀幾百萬劍?

徐鳳年在刀尖離地面只差一寸時,驟然發力。

一刀還是簡單一刀。

徐鳳年有些遺憾,喃喃道:“急了。”

起身放回春雷刀,徐鳳年伸了個懶腰,自嘲道:“不急不急,聽老黃的,飯總得一口一口吃。”

本以為會發生點什麽的姜泥發現只是雷聲大雨點小,撇了撇嘴。徐鳳年看到她這表情,笑道:“笑話我?你這位馬上要與劍神學劍,並且立志成為新一代劍神的女俠來提一提我的刀,不說繡冬,就是這柄三斤重的春雷,你要是能夠橫臂提刀一炷香,我就當你讀了一萬字。”

姜泥揚起手中一本劍譜,重重說道:“你聽不聽,你不聽我也當讀了三千字!”

徐鳳年搖頭道:“今天不聽了,我還得趁著記憶多畫點,去吧,多算你三千字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