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青城王低頭

石階邊上是一百白馬義從,人馬寂靜,北涼刀在黃昏暮色中散發出一種冷冽的沙場氣息。

為首大將寧峨眉披漆黑重甲,握著那枝幾乎百斤重的烏亮蔔字鐵戟,黑馬黑甲黑戟,與一百白馬輕騎形成鮮明對比,令人窒息。

青羊宮殿前是三十六人神霄劍陣,人劍合一,三十六劍劍指眾人,熠熠生輝。中間夾雜著呂舒楊三人與橫豎滿地的道士屍體。一滴溫熱血珠從呂錢塘手中赤霞劍劍尖滴落,舒羞在調整呼吸,承受著劍陣與輕騎雙方的氣機壓力。楊青風伸出雪白五指輕輕抹去左邊臉頰上猩紅血跡,他有意無意站在屍體最密集的地方。

吳士楨傻眼了,以神霄劍陣對付破去玉霄的三人,他還有八九分勝算。那騎好馬佩好刀的北涼公子哥謾罵青城王,侮辱青羊宮,還不至於死罪,但無視公侯下馬石碑,騎馬入廣場,是死罪,一口氣殺死十八名記載在冊的道士,在這個重黃老道統而輕釋門佛法的王朝,更是死罪,所以哪怕玉霄劍陣消亡殆盡,他毫不猶豫便布陣神霄,要的就是拿下這膽大包天的北涼將校子孫,先斬後奏,雍州上下定會贊成,更不怕捅到京城那邊,說不定連那幫對青羊宮懷有成見的雍州士子都要拍手稱快,誰還會在意他吳士楨私自占有了幾位女子?

可眼前情景,卻超乎了吳士楨的想象,一百騎兵帶著殺伐氣焰沖撞入了青羊宮,這是要大動兵戈鋒指青羊宮?這哪裏還是簡單的死罪,妄動軍伍,私自調兵,分明是要滅九族的!

不去說這僅次於叛亂的大罪,神霄劍陣若抵擋不住百余輕騎加上大戟將軍和場內三名武夫的廝殺,吳士楨想知道自己能做什麽,父親吳靈素修丹道不修武,一直推崇以武力證大道是最下乘的邪門歪道,那座龍虎山上齊玄幀被說成雙手便是仙人之力,可曾聽說那位齊大真人揚言自己天下第幾了?!所以萬一劍陣不幸再度被破,父親這位只算是口燦蓮花的丹鼎大家顯然靠不住的,那就得勞駕青羊宮真正的神仙了?他名義上的娘親?可問題是醜八怪願意出手嗎?那北涼公子哥對青城山言語不敬,可她卻是會個經常對他們父子拳打腳踢的瘋婆娘,吳士楨都懷疑自己怎麽能活到今天,這座神霄劍陣便是她閉關悟道出來的,連青羊宮賴以成名的《靈寶經》都有小半是她提筆撰寫的。

前門大殿後只有一棟孤伶伶鐘樓,沒有鼓樓映襯,顯得有些違背道門的陰陽調和,鐘樓高聳,卻不懸掛巨鐘,頂部樓閣只堆放了些雜物。此時一名約莫才三十歲的道士站在窗口,身穿紫衣道袍,清臒挺立如青松,臉龐隱約有一層青氣流轉,有一股道教神仙的飄然出塵,神光爽邁,讓人見之忘俗。他正望著殿前廣場上的兇險對峙,陰鷙眼神與逍遙氣態截然相反,嘿嘿道:“這狗娘養的神霄劍陣敗陣死絕才好,正好給老子的青羊宮省點口糧,香火慘淡,養頭豬還能宰殺吃肉,這幫家夥卻是只進不出的活饕餮,仗著那娘們騎在老子頭上拉屎拉尿,真當自己是大爺了!”

啪!

一柄白馬尾拂塵在他臉上打出一片通紅痕跡。

清冷聲音在他耳畔響起:“吳靈素,別忘了你這狗屁青城王是誰送你的,可不是那金口一開的皇帝,是我。”

青羊宮宮主吳靈素?

被拂塵抽了一記耳光的青城王不轉頭不變色,冷笑道:“趙玉台,老子若是年輕時候算到要跟你相遇,就不去煉個屁的丹了,而是去學劍,以我的天資悟性,你哪裏會是我的對手。”

吳靈素身側傳來的聲音冷漠照舊:“你也就只剩一張嘴有些本事,除了這個,你有什麽拿得出手?你這種怕死怕疼而且做什麽都只會點到即止的廢物,吃得住練劍的苦頭?信這個我不如去信你跟鄭皇妃有一腿。”

吳靈素淡淡道:“人可以亂打,話不能亂說。”

充滿靈性的馬尾拂塵順勢再抽了吳靈素一記耳光,這下兩邊臉頰都公平了,誰都不用笑話誰。

一頭同樣出自遼東的雪白矛隼刺下,直撲徐鳳年,卻不是那只昵稱小白的六年鳳,靈俊稍遜,卻也是青白鸞中的珍品,徐鳳年拿繡冬刀刀鞘做隼架,巨大矛隼落定,繡冬刀絲毫不顫,看得不練劍卻看多了劍陣運轉的吳士楨一愣。徐鳳年伸手摸了摸矛隼腦袋,取下一根綁在爪上的小竹管,是國士李義山的親筆,徐鳳年看完後神情平靜,擡起繡冬,矛隼振翅而去,徐鳳年放好繡冬,掉轉馬頭,緩行向寧峨眉,輕聲道:“退回台階下面。”

面孔籠罩於黑甲內的大戟寧峨眉沒有任何質疑,作了個收刀手勢,一百輕騎將各自制式北涼刀歸鞘,轉身離開廣場,馬蹄輕緩卻一致。這一百白馬義從雖未真正出刀,不說結果,氣勢上卻已穩勝劍陣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