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坐黿觀劍(下)

賞月賞湖,順帶輕薄了小佳人,還在那塊石碑上刻下一串荒誕文字,徐鳳年心滿意足,與王初冬一同坐黿回姥山,寧峨眉等人如釋重負,回到王家宅院,先送小妮子到小院門口,四下無人,徐鳳年又親了一口,少女回到院中,坐在秋千上,一踮腳尖,輕輕搖晃起來。王初冬手指貼著嘴唇,嘴角噙笑。想到許多他說過的話,“如果僅憑英俊相貌就能行走江湖,本世子早就天下無敵了啊”,諸如此類,厚顏無恥,王初冬想了笑,笑了想,沒個停歇。

徐鳳年誇她天賦異稟真沒說錯,這妮子自小博覽群書,看四書五經,更看閑書雜書,故而王初冬筆下寫出來的東西總是渾然天成,青州有二月二童子開筆的風俗,她便寫了“蛙聲小透綠窗紗,樓外大江浪淘沙”,一半是閨閣閑情,後一半卻急轉直下顯雄邁,氣象迥異,因此世人評點《東廂頭雪》,都說王東廂以淡墨寫濃情,往往柔腸百轉,一字一詞一語穿人心,深得聖人“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此語的個中三味,再由書尾“願普天有情人終成眷屬”點睛,水到渠成,境界超拔。

王林泉走入小院,為女兒搖起秋千,笑道:“爹沒說錯吧,世子殿下分明是玲瓏剔透的聰明人,就說嘛,大將軍與王妃教出來的兒子,差不到哪裏去。嘿,當年殿下早早握刀,今日再見雙刀在手,很是欣慰。爹最煩看到青州那幫自詡溫良恭儉讓的儒士學子,遠不如殿下來得做事爽利痛快。聽說你們在茶樓動手打了趙都統的兒子?打得好!不打不長記性,我正好想拿錢砸出個道理給這幫家夥看看,是女子枕頭風厲害,還是真金白銀能讓鬼推磨。”

王初冬嗯了一聲,轉頭說道:“爹,我不寫《東廂》的後記了。”

王林泉坐在秋千一側,慈祥道:“不寫就不寫,省得宮裏娘娘們入了魔障一般掛念。”

小妮子俏皮道:“肯定有人要說我江郎才盡啦。”

王林泉開懷大笑道:“那幫吃飽了撐著的窮酸書生,文不能握筆寫佳篇,武不能上馬提刀殺敵,理他們作甚。我女兒罵他們都是打賞天大面子了。”

王林泉離開之前語重心長道:“女兒啊,現在私訂終身還是早了點,再等兩年。”

面紅耳赤的王初冬揚起小拳頭揮了揮。

王林泉來到世子殿下小院,敲門而入,看到殿下坐在院中,桌上放有一格紫檀劍匣,只有婢女青鳥站在一旁。徐鳳年剛要起身,王林泉慌張道:“殿下無需起身,老奴不敢當的。”

徐鳳年沒有多說,尊卑之分,森嚴禮數,不是三言兩語就可打消,王林泉坐下後,小心看了一眼這麽多年一直不敢忘懷的劍匣,所有老卒離開北涼軍後,有幾樣東西是都不會忘記的,當年身處何營,那一杆所向披靡的徐字王旗,王林泉是真正的徐驍馬前卒,有幸見到更多記住更多的東西,其中一件,便是桌上這劍匣,匣中所藏名劍,在王妃手中可謂是“萬裏悲風一劍寒”,是當之無愧的入世第一劍,上代武評有詩雲“一劍光耀三十州,罡氣沖霄射鬥牛”,足見王妃的絕代風華,王林泉看著看著便熱淚盈眶,這些年沾染了滿身銅臭,可夜深人靜,每每思及當初大將軍厲兵秣馬,投十萬馬鞭入河,都會激動不已,正是這股氣,支撐著王林泉走到今天。

徐鳳年緩緩閉目,兩指抹過劍匣,劍匣刻有十八字。

是他娘親親手寫就。娘親是上一任吳家劍冠,雖然為了徐驍背離家族,但許多規矩還是照搬,她去世後便由覆甲劍侍趙玉台守墓葬劍,說是衣冠冢不準確,吳家劍冢,便是當之無愧的一座劍冢。修道人不敬天道,修到白發蒼蒼都是不得門而入,以此類推,劍士若對佩劍都不敬不親,多半境界高不到哪裏去,別看替李淳罡扛起劍道大鼎的鄧太阿隨手拎桃花枝,看似放浪形骸沒個高手的正形,可鄧太阿早就明言,不是他不屑佩劍,只是天下少有值得他使劍的對手,唯有王仙芝是一個,曹官子之流只算半個。

徐鳳年此趟遊歷,不簡單是出一口憋了三年的怨氣,除了親手秘密繪制幾千裏地理走勢,再就是與王林泉這些北涼舊部牽上線,這些不是徐驍傳授,這個王朝內公認的敗兒慈父的確從不去嘮叨鳳年該如何行事該如何為人,人屠只是任由世子殿下去闖禍,然後欣然為兒子收拾爛攤子。世子殿下坐擁扈從死士一撥接一撥,為何要獨力練刀?總不是真的要單純去做沖鋒陷陣的猛將,這種事情,家裏就有個天生神力的弟弟黃蠻兒,日後由徐龍象扛纛,誰與爭鋒?怎麽都輪不到徐鳳年。是為了老黃,想要替缺門牙老仆拿回樹在武帝城頭的劍匣?有一部分原因,但最隱蔽的,卻是對徐家來說最難以釋懷的難言之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