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一腳踏黃龍

因利而聚,容易同床共枕卻異夢,韋瑋正想著如何一戰成名,但底線不許黃頭郎擊斃那姓徐的,而靖安王世子則開始思量是否可以痛下殺手,將韋瑋在內一群青州子弟都當成棄子。

富貴險中求啊。旁人死活,與爵位權柄比較輕重,對堂堂藩王世子來說根本無需思考。身為皇家宗室子弟,偌大一個天下都是我趙家囊中私物,看待任何人,你便是殿閣大學士,或是三十位州牧,甭管表面如何客氣,不都是打心底在斜眼瞧你?

六大藩王的世子,除去得以在《宗藩法例》中許可世襲罔替親王爵位的兩位,其余四個就當真一點不奢望那杏黃大緞的五爪蟒袍了?四爪與五爪,僅僅相差一爪,可真實地位相距何止千裏?可怕之處在於九蟒五爪降爵變作九蟒四爪,再下一代該如何?如今天下盛世,到哪裏去討要軍功?北境有北涼王坐鎮,南國則有燕刺王,兩位藩王都是王朝公認心狠手辣數一數二之巨梟,誰肯與你分一杯羹?該死的是《宗藩》中寫有赤裸四字,仕途永絕,等於斷絕了宗室子弟為官的通道。

靖安王世子低著頭,輕輕皺眉,重重思量,戾氣濃如杯中酒氣。他連窗外廝震天的殺聲嘶吼聲都不去聽。

“他娘的,拿大戟的家夥不是人,連拍竿都被他用百斤鐵戟給一下斬斷了!”一位青州公子哥倒抽一口冷氣,情不自禁喊了出來。那身披黑甲的雄健武將真是萬人敵,手中長戟輕松挑開箭雨,更將黃龍挾巨石之力落下的拍竿給擊破。

“怎的黃頭郎幾百弓弩,還會被一百號北涼蠻子給壓著射殺?躲在傍牌箭跺後邊,連頭都不擡了,全他媽變縮頭烏龜了!”另外一位小心翼翼探頭再縮頭的紈絝一臉震駭,豈不知他自己與黃頭郎一般無二,那批被他謾罵的黃頭郎好歹還算是直面北涼悍卒,他算什麽?

窗外,近距離的剿殺已經完全類似貼身肉搏,即便是精制北涼弓弩射程更遠,並無優勢可言,不妨礙樓船上庫藏箭矢六千的黃頭郎拋灑出陣陣箭雨,只是一撥箭矢過後,對方北涼輕騎損傷無幾,這邊倒被一通精準射殺了數十人,樓船上所有人都可清楚感受到北涼弓弩射在船身帶來的通透性撼動。這與樓船上眾人預料中己方憑借數量壓制對方到不敢喘氣的畫面截然相反。

“那家夥倒是不怕死,只是提刀挑箭。”青州蜀間郡郡守的次子嘖嘖稱奇道。

物以類聚,能與韋瑋這條惡蛟稱兄道弟的家夥,都不是善茬,更不是一般富貴家族出身。在座任何一位隨手翻一翻族譜,誰找不出幾個名垂青史的老祖宗?千年以來,皇帝寶座輪流坐,長則四百年,短則數年,你方唱罷我登場。

唯有一樣東西不變,那就是世族門閥,春秋國戰中立不世之功的徐驍最為人詬病的是屠兵百萬?錯了,能罵大柱國的人物都不會糾纏這個去罵人屠的不仁,而是痛心疾首於春秋國戰後無貴族,十個傳承數十世的豪閥毀去大半,讀書種子沒了,道德禮儀斷了,這才是徐人屠的大不義,對那幫自以為擔當天下一個禮字重任的老夫子來說,這才是徐驍百死不抵的滔天大罪,西壘壁後無士子,這一句話,惹了多少後輩讀書人戚戚然?又有多少亡國臣子掬了多少把心酸淚,臨死都在大罵徐驍不義?

可惜罵人不能殺人。

所以世子殿下徐鳳年很難相信所謂的忠義,他知道這玩意兒肯定有,但盲信不得,真正可以依賴的,唯有手中刀。試想徐驍飽讀詩書,張口閉口仁義道德,還能有今日三十萬鐵騎的人心所向?趙廣陵李義山之流已是無雙國士,為何願意為一介匹夫白丁出身的徐驍出謀劃策?上陰學宮皺著眉頭接納二姐做稷下學士,只是因為徐渭熊驚才絕艷?徐鳳年立於船頭,有箭矢飛來,一刀挑去,無人暗箭,便觀戰,這場敵我雙方總計才六百人的小規模水戰,算不得鏖戰,李義山一直不以常理教他學問,若是只許管中窺豹,為何不能舉一反三,見微知著?

青州四萬水師,朝中青黨極力吹捧的水上雄師,放話說可與廣陵水師一戰,不過一只繡花枕頭而已。這繡花偏偏還難看。委實無趣,徐鳳年心想經此一役,會不會替它提前敲響幾聲喪鐘?

韋瑋怒目望向徐鳳年,對父親治下的水師怒其不爭,更對徐鳳年生出無窮恨意,其間夾雜有一絲不敢承認的畏懼,這名北涼世子若真世襲罔替,穿上一身五爪蟒袍,身後不止是一百北涼士卒,而是那三十萬鐵騎,父親這條一湖龍王爺該如何自處?不說以後,這場若陣仗敗了,整座青州定然民意沸騰,以及那些個眯眼細看各家密信的青黨大佬們才可怕,青黨不內鬥,可處置無用棄子的手法,卻異常果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