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卸甲與獰笑

那一出京城再出上陰學宮的公子哥始終坐在天波開鏡牌坊上,搖晃著雙腿,嘴裏叼著一根纖細蘆葦管,姓趙,是天子人家的國姓,名楷,則是他娘取的,是楷體的楷,也是楷樹的楷,起先他只是以為娘親是要他做人如楷書,為人如形體方正,行事如筆畫平直,可作楷模,後來入了宮,幾次單獨與大師父去祭祖,才知道趙家陵墓裏有一棵老祖宗親手植下的楷樹,枝幹直而不屈曲。此樹枝繁葉茂,一如趙氏皇家,不過趙楷每次聽到大師父望著那棵樹苦口婆心嘮叨趙氏的榮辱,都沒什麽感觸,對他而言,這個家總是不如兒時顛簸逃亡那個茅屋來得舒服安心,因此極其寵溺他的大師父也難免會無奈說自己性子太散淡了,趙楷不以為意,若非這等沒有野心,想必明面上刺殺他的次數早就翻番了。

那位手握天下權柄的男人生有六子一女,算上他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皇子共計七人,對他動了殺機並且付諸行動的有兩人,其余按兵不動的,大多也不懷好意,趙楷唯獨不討厭那個總喜歡跟自己針鋒相對的公主妹妹,她真算是那男人的掌上明珠了,不過性子雖說潑辣蠻橫,但都擺在臉面上,每次偶遇,趙楷總要拿她鼻尖上的細碎雀斑兒說事,總能得逞,被她丟擲摔碎的夜明珠沒有十顆也有八顆了,真是個不會過日子的閨女,誰娶回去誰遭殃。

他低頭看了眼腳下最後一具符將紅甲,猶如道門仙師從天庭請下凡間的神將,身高一丈,雙手按在龍闕劍柄上,直插大地,這便是符將紅甲中的金甲,五甲中牢固不可摧第一,戰力雄渾第一,尤其是手中龍闕巨劍,劍氣肆意磅礴,這柄劍從未出世,是大師父被他求著去令一位老鑄劍師耗費五年心血鑄成,每鑄一寸,劍氣長三分,鑄至半截時,那名鑄劍師已經不敢再繼續下去,後來趙楷才旁聽而來是大師父抓來老鑄劍師的家人,一日殺一人,只剩孫子時,鑄劍師才繼續鍛造,龍闕出爐時,當著大師父的面懇求放過孫子一命,大師父點頭,老鑄劍師躍入劍爐自盡,但老人孫子轉眼便被大師父扼殺。聽到這件事後,趙楷沒有說任何話,只是心懷愧疚。

大師父可不是二師父那般釋門菩薩,他是被朝廷隱隱稱作一人之下的可怕人物,統領十萬宦官二十余年,是被罵做人貓的韓貂寺,更是當年把符將紅甲活生生剝皮卸甲的宗師級高手,趙楷曾親眼見到一撥刺客被大師父纏繞三千紅絲的左手悉數擊殺,皆是一指削去天靈蓋,不動聲色暴虐殺人,大師父總不忘朝自己笑,趙楷也從不覺得大師父氣焰陰森,一如當年娘親病入膏肓,骨瘦如柴,在趙楷眼中仍是世間最好看的女子。

趙楷叼著蘆葦杆子,輕聲說道:“蘆葦蕩作戰,木甲占據地利,可惜我那小舅子來早了,到了秋天,蘆葦易燃,火甲威力可加倍,若是水甲沒被老劍神毀去,估計那幾名北涼扈從就有來無回了,哪裏需要我偷偷摸摸讓土甲去行刺,帶上金甲正大光明碾壓過去便可。小金,你說是不是?”

符將紅甲人披覆甲胄前便已是死人,自然沒有回應。趙楷腳下這具紅甲中的死屍來歷尤為敏感,生前是屈指可數的一品金剛境高手,只可惜對上了指玄第一人的韓貂寺,下場淒涼。趙楷曾詢問大師父天象境實力如何,這位大貂寺笑著說等以後老奴雙手破敵便是了,但以指玄境殺天象高手才有意思。趙楷心想大師父真是厲害啊,輕輕吹掉蘆葦杆,伸了個懶腰,眼神清清淡淡望向不遠處戰事膠著的木甲火甲。既然今日有吳家劍冢與王明寅挑大梁,趙楷就不去搶風頭了,反正他與四甲只要露個面,就是一種最實在的牽制與威脅,堂而皇之坐在最醒目的牌坊上,做誘餌也無妨。

呂錢塘抱著必死之心進入蘆葦蕩。他們四人對四甲,分明是毫無勝算,世子殿下的意思,不難得知,能拖住多久是多久,蘆葦蕩外李淳罡對陣劍道後輩吳六鼎,有八分把握,大戟寧峨眉與一百輕騎再加上那名深不可測的女婢青鳥,勝負至少在五五對開,只要兩處臨近世子的戰場取勝,就是大局已定,蘆葦蕩中四人戰死拼沒了又如何?這種情況,早在聽潮亭親眼看到北涼王時就有心理準備,王侯將相門閥世族裏出來的公子,有幾個不是性情涼薄的梟子?即便沒有他們父輩的雄才大略,可心性脾氣卻都學得十有八九了。

九鬥米老道魏叔陽並未直接參戰,只是氣定神閑地袖手旁觀。

苦力活還得由呂楊舒三人來做,沒辦法,瞎子都看得出這老道人在世子心中份量比他們三個加起來還要重,所幸牌坊下一具符將紅甲在護衛坐於牌坊上的姿態浪蕩年輕人,眼前只有兩具匯聚佛道神通的傀儡。至於土甲想必是隱匿於地下尋求關鍵時刻的致命一擊,呂錢塘當仁不讓率先仗劍前行,單獨對上一具紅甲,體態豐腴的舒羞與雙手雪白的楊青風聯手對付另外一具。大概是呂錢塘心知此戰生還機會不大,非但沒有敗壞氣機,反而鬥志勃勃,廣陵觀潮悟出來的劍意,本就隸屬於老劍神那一脈,李淳罡江上一劍兩百丈,讓呂錢塘收獲頗豐,一劍出再無任何掛礙,手中赤霞大劍一往無前,不管身前紅甲如何皮糙肉厚,呂錢塘只管以手中劍疏泄四十年種種坎坷不平,紅甲每次與大劍碰撞都會擦出一大串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