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曹官子

月明星稀,兩禪寺陰面山腳的小茅屋裏鼾聲大振,卻是個其貌不揚的少婦如此不雅,她手腳大張,占據了大半床鋪,一個霸氣轉身,不小心將身邊的中年光頭和尚給一腳踹下了床板,可憐和尚坐地上發呆半晌,起身披上一件素白袈裟,走出屋子,隔壁被木板間隔出兩個小房間,這白衣僧人躡手躡腳來到女兒房間,替她蓋好毯子,這妮子睡相跟她娘親如出一轍,不安分。再來到徒弟屋子,看到這小笨蛋十有八九做了個好夢,估摸著是夢到跟東西去哪裏瘋玩去了,只顧著笑。裝飾寒酸的狹小屋子裏整齊潔凈,家中兩個女子的鞋襪總是天南地北亂丟,這笨南北不一樣,任何物品擺設從來都是一絲不苟,與他給寺裏慧字輩僧人講經說法一般。

白衣僧人獨自走出茅屋,來到千佛殿,墻面上彩繪有金剛羅漢拳法,栩栩如生,地面上坑窪不平,總計一百兩八個腳印小坑,江湖上傳聞這是兩禪寺最厲害的一門伏魔神通,誰若能面壁觀拳,走對了一百零八步,就可穩居天下武道前三甲。此殿之所以稱作千佛殿,是兩禪寺在這裏一年一雕佛,迄今已有佛像破千,白衣僧人既是這一代守碑人,也是這一輩千佛殿雕像僧。站在殿門一眼望去,十方諸佛菩薩無一雷同,比較三面拳譜更加壯觀恢弘,兩禪寺初代祖師曾留下佛語,凡入大殿,凡見聞覺知者均將獲得菩提解脫之種子。

殿內懸掛一幅楹聯:從步步生蓮以來,迄今已三千年,重塑大殿供羅漢。歷八十一難而後,願將二十八品,普濟群生講法華。

只是自打白衣僧人從極西之地返回太安城再返兩禪寺,只雕了一座羅漢像,那一年,剛好把小和尚笨南北領回山。

白衣僧人擡頭看著開門後月光灑滿的千佛雕像長籲短嘆。

小和尚吳南北不知何時出現在白衣僧人身後,憂心忡忡道:“師父,明天師娘又要下山啊?”

白衣僧人一臉認命道:“去吧去吧,反正缽裏也剩不下幾枚銅錢了。”

笨南北老氣橫秋嘆氣道:“東西下山幾次後,這會兒再跟師娘挑脂粉都只挑死貴死貴的了,以後可怎麽辦啦?”

“你怎麽醒了?”

“剛做夢跟東西牽手了,結果她敲了我一板栗,就醒了,唉。喂,師父你打我作甚?”

“除了牽手還做啥了?”

“沒啊,就牽手,要不還能做啥?”

“真沒有?出家人不打誑語,千佛殿這麽多菩薩羅漢可都看著你呢!”

“呃,除了牽了下手,我還跟東西說我喜歡她……”

“難怪要挨打。”

“師父,老方丈說你是羅漢第三尊無垢羅漢轉世,佛經上說這位菩薩沒有妄惑煩惱,怎麽你總是被師娘和東西說長了一張苦瓜臉呐?”

“大主持還說你是佛陀最後一名弟子須跋陀羅尊者呢,在佛臨入滅涅磐接受訓誡而得菩薩果,聽著挺厲害,怎麽也沒見你智慧博學無礙辯才?不說寺裏和山下,就說我們茅屋才四個人,你吵架吵得過誰?”

“唉,老方丈對誰都喜歡說好話,被誇實在是沒啥好高興的。”

“師父,要不你教我下棋吧?”

“為何想要學棋了?”

“東西在山下求師娘買了兩盒棋子,可師娘不會下,東西說下不過你,就只能跟我下了啊。”

“我閨女天下第一聰明,可這學棋嘛,實在是悟性沒那麽驚才絕艷,說不定也下不過你,到時候師父的銅板又浪費了。”

“沒關系,我讓她唄。”

“笨蛋!讓棋你能讓幾局?”

“一輩子唄,反正等我修成舍利子就行了,算算其實也沒幾十年。”

“好吧,師父也有些年沒摸棋子了,你去把棋盒拿來。”

“現在?我哪敢去東西房間啊,還不得被打死,我又不敢跑,萬一跟以前那樣跑到碑林裏,東西找不到我咋辦?到時候師娘盛飯的時候又只給盛半碗。”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還修什麽佛。”

“師父,這話不是山下儒家聖人的警世名言嗎?”

“這樣嗎?”

“千真萬確!唉,以前總聽寺裏方丈們說你在十年一度的蓮花台講經論道很厲害,連那些士林鴻儒和道門真人都佩服,看來也是吹牛。師父,你私下給他們銅板了?”

“放屁!師父的私房錢不都是你師娘盯著嗎?”

“那屋後頭那《龍門二十品》石碑下頭的陶盆,不是你前兩天你才剛讓我埋下的嗎?”

“哈,南北啊,今天月色不錯。你在這等著,師父去拿棋盒。”

“……”

片刻後,白衣僧人拿著兩盒棋子以及一座東西讓小和尚砍樹制成的粗糙棋墩,師徒兩人在千佛殿中席地而坐,白衣僧人對那棋線歪歪扭扭的棋墩翻了個白眼,棄之不用,而是以手指在地板上刻出縱橫十七道,殿內地面由特殊材質的石料精心鋪就,世人謂之“金剛鏡面”,曾有上乘得道劍士以利劍砍下都不曾砍出痕跡,因此那一百零八清晰腳印才分外顯出入聖神通。小和尚吳南北對師父手指畫線並沒有什麽驚奇,只是哭喪著臉道:“師父,大主持還好,其他方丈肯定要跟我說幾天幾夜的佛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