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按馬頭

一線潮潮頭每推進一段距離,身邊有美婢筆墨伺候的士子騷客揮毫寫完詩篇後,就要由友人大聲朗誦而出,贏得滿堂喝彩以後,再將詩文連同宣紙一起丟入廣陵江,說是即興成賦,其實誰都明白這些精心雕琢的詩詞早就打好腹稿,一些肚裏墨水不足的士族子弟,少不得在觀潮之前很長時間都在絞盡腦汁,更有無良一些的,幹脆就砸下金銀去跟寒族書生買些,一字價錢幾許,就看買家出手闊綽程度以及賣家文字的档次質量了,少則十幾兩,多則黃金滿盆。

北涼世子早年是這個行當裏最負盛名的冤大頭,聽到跟隨大潮連綿不絕的吟誦聲,自然熟諳其中門道。不斷有士子出口成章,瑯瑯上口,與廣陵江上水師雄壯軍姿,交相呼應,還真有那麽些王朝鼎盛的味道,很能讓老百姓臣服於藩王趙毅的威勢之下。

徐鳳年沒有讓陳漁如願以償地在那個話題上刨根問底,只是擡頭瞥了一眼廣陵王趙毅,看那模模糊糊的體型,真像一座小山,這頭肥豬身下壓過的春秋亡國皇後就有兩位,至於淪為階下囚的公主嬪妃,就更是不計其數,手指加上腳趾都未必數得過來,當初趙毅領命壓陣廣陵,傳言每隔幾天就有前幾日還是皇室貴胄的華貴女子不堪受辱,投井的投井,吞釵的吞釵,上吊的上吊,惡名遠播王朝上下,與北涼褚祿山不相伯仲。

不過若是以為趙毅只是個糟蹋貴族女子的好色之徒,還真是小覷了這位三百多斤重的大藩王,徐驍所在的貧瘠北涼與燕刺王所在的蠻荒南唐,民風彪悍,北涼更有控弦數十萬的北莽虎視眈眈,但平心而論卻還是數西楚東越兩大皇朝舊地的廣陵,最為難以招安撫平,西楚士子風流舉世無雙,名士大儒多如牛毛,廣陵王趙毅若是沒點真本事,只知血腥鎮壓而不知籠絡人心,天下賦稅十出五六的富饒廣陵早就滿目蒼痍,這對帝國財政運轉無異於一場災難,當今天子的兄弟,雖說不能說個個雄才偉略,卻還真沒有庸碌之輩,離陽王朝能夠問鼎江山,除了命數,也是趙氏人力使然。

正當世子殿下完成了呂錢塘準備離開江畔,一陣不合時宜的馬蹄聲驟起,轉頭看去,徐鳳年皺了皺眉頭,竟有甲胄鮮明的幾十輕騎策馬奔來,在人海中硬生生斬波劈浪般擠出一條空路,許多躲避不及的百姓當場被戰馬撞飛,三十余騎兵,馬術精湛,佩刀負弩,十分刺眼,趨利避害是本能,徐鳳年身前百步距離附近的觀潮百姓,早已推攘躲閃出一條可供雙馬並駕的路徑。

為首一位體格健壯的騎士倒提著一杆漆黑蛇矛,面目猙獰,一眼便盯住了駐足岸邊的徐鳳年,驀地加重力道一夾馬腹,加速前沖,緊要關頭,一名興許是與爹娘失散的稚童不知為何倒入道路上,跌坐在地上,只是大聲哭啼,那持矛的騎士卻是半點勒韁的意圖都沒有,只是嘴角獰笑,讓人看得毛骨悚然,馬道兩邊分別是廣陵士族子弟與尋常百姓,沒有人敢觸這個黴頭,一來誰不知廣陵王麾下遊隼營負責陸上安危,再者便是想要做些什麽,委實有心無力,廣陵多文人,可沒有銅身鐵臂去攔下一匹疾馳的戰馬,急著投胎不成?

書生一支毛筆如何當面抗拒武夫長矛?

這時夾雜在人群中的一名遊俠兒模樣青年怒喝一聲“不可”,雙手按在身前兩名百姓肩膀上,高高躍起,想要攔馬救人,這位俠義心腸的武林中人顯然是由外地而來,小看了那名馬上將領的恐怖武力,以及廣陵王甲士的冷酷,不等他出手救人,一矛挑起,將洞穿了他的胸膛,好似這人直沖沖撞上了矛尖,透心涼,血濺當場,可憐才開始遊歷江湖的遊俠兒瞬間斃命,鐵矛一抽,屍體便重新墜回人群。

不過是眨眼工夫,碗口大小的馬蹄毫無猶豫地就要踩踏在那名孩童身上,這蓄勢狂奔的馬蹄輕而易舉就能在那孩子身上踩出兩個血坑來,不忍目睹心有戚戚者有之,瞪大眼睛津津有味之有之,光顧著驚駭懼意更有之,騎士殺人抽矛後,朝遠處那名一身富貴氣態的年輕公子投以凜冽眼神示威,只是瞳孔劇烈收縮,比起方才應對那名莽撞江湖兒郎要驚訝百倍,眾人視野中,只瞧見內錦衣外罩白裘的英俊公子身形飄逸,腳尖如蜻蜓點水,幾次觸地,便來到哇哇大哭的稚童身後,彎腰拎住衣領往胸口一攬,然後一個無比瀟灑的急停,修長身體微微後傾,腳步不停,面朝高坐於馬上的武將,往後掠去,武將湧起一股狂躁與憤怒,這小子竟敢在自己眼前矛下擺弄俠士風範?

馬上武將再提鐵矛,借著馬勢,往那名公子哥胸口就刺去,喝聲道:“豎子找死!”

不見那公子如何發力,回撤速度驟然提升至極致,迅捷如一道驚虹,當下便與戰馬拉出很長一段路程,將驚嚇到茫然的孩童放在一名青衣女婢身邊,出乎所有人意料,這位強攫鋒芒的公子哥救人以後,非但沒有見好就收,而是肩膀一抖,所披狐裘被震出體外,由那名青衣青繡鞋的女婢輕輕接住,他本人再度迎頭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