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有女口銜驪珠(第2/4頁)

徐鳳年擡起頭,看到一名風塵仆仆的老儒生,身材矮小,背負著一只與體型嚴重不符的竹編大書箱,身形還算矯健,聞到酒香餅香牛肉香,食指大動,一屁股重重坐下,摘下書箱隨意放在腳下,揉了揉肩膀,朝店老板招手道:“麻煩給我來一份與這位公子一模一樣的夥食。”

店老板看人下碟的本事早已練就得爐火純青,一臉不樂意,只是沒有挪動腳步,還算給老儒生留了顏面,沒有直接開口詢問你老帶夠銀子沒,上了年紀的老書生也不以為意,拿出一只棉布錢囊,手指蘸了蘸口水,掏出碎銀和銅錢,分作兩堆,一堆推向店老板,後者看人偶有失誤,看錢卻一直火眼金睛得很,往桌面一抹,將碎銀和銅錢摟進袖中,笑逐顏開,趕緊拎出酒水,扯開嗓子讓隔壁攤子弄兩大餅過來,說是錢先欠著,然後忙活紅燒牛肉去了,沒多時就給老書生端來如出一轍的春不老牛肉。

滿頭白發的老書生拍了拍袖管上得灰塵,揚起無數,一手拿著大餅,一手提筷夾菜,酒碗放在身前,低頭就可以喝到,就著酒肉吃著餅,已經很忙了,老書生還是不肯消停,說這牛肉補氣血,裨益氣盤,說這春不老可明目除煩,解毒清熱。嘮嘮叨叨個不停,偏生這迂腐老儒吃得極慢,附近幾桌茶客本就眼饞老家夥的大快朵頤,受不了這份呱噪,紛紛丟錢走人,讓巴不得顧客流走起來的老板瞧著很是開心。

徐鳳年再如何細嚼慢咽,也吃完停下筷子,跟茶肆老板問道:“城內有沒有做弓的店,最好是老字號的鋪子。”

雁回關就這麽大的地兒,賣茶老板在這裏住了五六年,閉著眼睛都能走下來,正給自己打賞了半碗酒的他笑呵呵答復道:“有啊,怎麽沒有,離著就隔著兩條街,老頭兒姓張,弓長張,他那兒隨便拎出一張弓胚子都能讓人紅眼,代代相傳,傳了十幾代的手藝了,聽說以前還是東越還是西蜀那邊的皇室大造匠哩,老張來咱們雁回關算早的,他兒媳婦是本地人,小孫子就是在這裏生下來的,還是我婆娘去接生。公子能挽弓?不過醜話說前頭,老張脾氣古怪,鋪子前頭懸著一張兩石弓,拉不滿就不讓進門,公子臂力一般的話,就別去自取其辱了。”

徐鳳年哦了一聲,“兩石弓,拉不開。”

徐鳳年遺憾問道:“有沒有不需要挽弓就能進去買弓胎的鋪子?太好的弓,也買不起。”

見那老頭仍然念叨不休,徐鳳年忍不住笑道:“老先生,你彎腰看一看書袋掉了沒。”

老儒生沒搭理這句調侃,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徐鳳年付了完全相同數額的銀錢,起身離開。方才見儒生將一囊銀錢做半分,徐鳳年吃飯時就在算計老板會喊什麽價,算來算去,一壺糙烈的燕尾酒,一盤春不老紅燒肉,連那碗茶渣子在茶馬古道走上一遭後的溢價都算在內,再加上雁回關針對生面孔的宰客力度,發現老頭兒不但是個喜歡掉書袋的話癆,竟然還是個打得一副好算盤的老書生。

店老板咬著一塊碎銀,看到銀子上的牙印,臉上笑出花來。以往賣茶,利薄如紙,大多數都是賣給知根知底的街坊鄰居,下不了狠手,今天兩盤肉兩壺酒掙了好些銀子,晚上回去與家裏黃臉婆邀功一番,興許能讓那長得皮糙卻有碩大屁股的懶貨婆娘出些氣力,叫她乖乖坐在上頭,能好好拿兩瓣肥腴大磨盤磨上一磨,尋常行房,這個娘們只是死挺挺躺在那兒,大字趴開,他好不容易有了些快意,驟然聽到她打雷一般的呼嚕聲,掃興至極。都說福無雙至,今天老天爺開眼了,才走了一位口音駁雜的佩刀公子,老儒生還沒走,就又來了一大窩貴氣男女,七八人,其中一名佩劍女子的姿容讓店老板差點把眼珠子都瞪出來,店老板算是南唐遺民,舉家逃亡到這座後娘養的雁回關,父輩早已含恨過世,他也早忘了什麽家祭無忘告乃翁,上香時多半心不在焉說上幾句保佑生意興旺的瑣碎,懶得再提什麽春秋什麽南唐,而他也已經多年沒有想起那南方濕潤氣候下的蓮塘,雨後天晴,有一株青蓮亭亭玉立,眼前女子,實在長得讓人感到自慚形穢,甚至生不起歹念,在雁回關看魚龍混雜人來人往,如此絕色,還真是頭一回遇到。

心情大好的茶肆老板熱絡吆喝起來,聽到一名氣態儒雅的中年黃衣劍士只要了八碗茶,他也不介意,秀色可餐,能湊近了看幾眼那名約莫二十四五的女子,這點茶資不要也罷。在塞外遊歷,底子再好的美人,也要教黃沙烈日給清減去一半豐韻,有能如眼前這位水潤,僅是瞧著就令人倍感清涼?

那寶瓶州持節令獨子王維學赫然在列,在座七位都是與他師父一個輩分的棋劍樂府高人,棋府劍府樂府三府皆有,師父吳妙哉正是那位開口買茶的黃衣劍客,王維學在宗門裏交友廣泛,與在座幾位早就都混了個熟臉,尤其是那位宛若青蓮的黃師叔,後者當初被糾纏得厭煩,三劍就讓王維學躺在病床上半年,這樁風波鬧得很大,持節令公子是棋府親傳弟子,出身寒門的黃姓女子則是劍府下任府主的熱門人選,原本劍府的意思是象征性禁足她半年,大家都有台階下,不曾想持節令王勇親筆修書一封向女子致歉,王維學活蹦亂跳下床以後也未記仇,與劍府黃師叔的關系反而稍微融洽幾分。以大手大腳著稱的王維學不與師父說話,而是望向一個皮膚黝黑的健壯女子,笑眯眯道:“一斛珠師叔,我師父小氣摳門,要不咱們單獨叫一份紅燒牛肉,饞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