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與南雁一起北歸

黃寶妝年幼便被師父帶入北莽心中的仙府,纖細肩膀早早被壓下太多重擔,以後除了練劍下棋就再無事可做,單薄如一張世間質地最佳的白宣,棋劍樂府看她看得太重,由不得任何人私自去在這張宣紙上寫下一撇一捺,從稚童長成少女,幾乎便是只與師父和兩位府主寥寥幾人接觸,她曾無數次站在高聳樓閣上踮著腳跟,遙遙俯視那些與她無關的歡聲笑語,充滿好奇和憧憬。

黃寶妝十歲以後開始知道另一個自己,十六歲在青山中橫空出世,這個她強大到棋劍樂府不得不讓一位大師祖時刻盯著自己,她就像腳踩西瓜皮能滑到哪裏是哪裏,二十歲以後,師父已經不在世,除了銅人師祖,就只有洪師兄會時不時來找她下棋,兩個臭棋簍子,棋府府主看過棋局後,就再不願意在一旁觀戰,黃寶妝知道自己除了那個她的存在和練劍兩樣,一無是處,下棋糟糕,識字不多,她一直很羨慕宗門裏師兄師姐們的腹有詩書氣出口成章,入雁門關前東仙師兄吳妙哉就與西湖師兄打賭誰能一字不差讀順《佛龕記》,因此當她登上城頭看到這個背影,聽著他朗朗上口,便在心底很敬佩他的博學。

師父,兩位府主,銅人師祖,洪師兄,加上她共計六人,不過如果世子殿下知道自己僅是在比一只手略多的人數裏,還排倒數第三的真相,一定會覺得這種博學也太沒誠意了。

徐鳳年見四下無人,從懷中掏出一疊纖薄如蟬翼的面皮,小心翼翼剝下其中一張,往自己臉上貼去,五官每一個細節,都用手指緩慢推移過去,黃寶妝毫不掩飾她的震驚,別看就是拿面具往臉上一拍的,其實是不輸繡花的細致活,徐鳳年的精氣神折損嚴重,生怕露出破綻,正要跟她說上一聲看哪裏不妥,她已經心有靈犀地伸出青蔥,緩慢輕柔替他抹平一些細微瑕疵。

面皮共有六張,舒羞挑燈夜戰了兩旬時間,世子殿下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反正那段時間雙胸如春筍倒扣的舒大娘,一得閑就來撫摸他的面孔,每次一摸就是幾炷香的漫長功夫,天曉得她有沒有心存揩油的念頭,幾次世子殿下胸口或者手臂都清晰感受她兩粒櫻桃尖兒都挺立起來,心猿意馬得一塌糊塗,不愧是上了歲數的熟透女子,春天一到就跟花貓一樣耐不住寂寞。

徐鳳年趁黃寶妝幫忙的空隙,見她雙眼滿是有趣和驚奇,就笑著解釋道:“這時一位出身南疆巫門的易容大家打造的,她說這易容術有五層境界,落子,通氣,生根,入神,投胎。落子只是最粗劣的易容,也就蒙蔽眼力不佳的常人,通氣才算登堂入室,若能生根,就不易看破,入神的話,不光是相貌,整個人戴上面具後連神態都會改變,至於投胎,她也自稱只是聽說,要知道有面由心生這個說法,換上這種面皮,就等於改了局部根骨,可能連命運都會發生不可預測的變化。她幫我制造了六張,其中通氣和入神各一張,生根四張,你手頭這張是落子,剛才破損的是一張生根。這個說法,你們棋劍樂府應該比較能理解深意。”

徐鳳年站起身,黃寶妝趕忙跟著站起,往後退了幾步。徐鳳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離開前輕聲道:“你我二人就當今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對誰都不要說起。”

不料黃寶妝搖了搖頭,徐鳳年訝異問道:“你要如實稟報給棋劍樂府?”

她點了點頭。

徐鳳年眉頭緊皺,天人交戰,若眼前女子只是棋劍樂府的嫡傳弟子,先不說辣手摧花正確與否,將其擊殺是最穩妥的做法。但她口銜驪珠身世神秘,殺了她等於放出一尊無可匹敵不是天字號也是地字號的大魔頭,與自殺無異。可綁架她的話,實在不是一個明智的做法,她注定是棋劍樂府一顆至關重要的棋子,分量恐怕只在洪敬巖之下,帶走她就等於在棋劍樂府屁股上捅了一刀還在那裏喊來追我啊來追我啊,棋劍樂府實力雄厚,高高在上,不追你追誰?打殺也不是,綁架封嘴也不是,就這麽放了?

徐鳳年撫額沉思,這娘們瞧著挺和氣的,當時被貼住心口要挾,第一時間還是讓自己逃命,怎麽到頭來還是個鉆牛角尖就不出來的角色,半點圓通都不懂。徐鳳年重重嘆息一聲,得了,看來是板上釘釘要擦不幹凈屁股,反正當時為了不給魚龍幫惹麻煩,畫蛇添足與鷹鉤鼻老者要了本《公羊傳》屍體旁邊,去打消棋劍樂府以外江湖客疑慮的同時,也意味著只要王維學心細,就等於攬禍上身,虱子多了不怕咬,到了留下城與魚龍幫分別後,反正也要大鬧起來,你們棋劍樂府愛怎麽來就怎麽來,老子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黃寶妝猶豫了一下,用一根青蔥手指比劃道:“我只說見過你,讓我吐出驪珠,但不說你姓名,不說你佩刀,不說你有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