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如意(第2/3頁)

喜意面容有淺淡慍怒,咬了咬纖薄嘴唇,輕聲道:“公子見諒個,喜意早已不接客了。”

徐鳳年啞然失笑道:“也就喝個酒,喜意姐莫非真以為我貪戀你的身子?那番話可是隨口說與那位翠大娘說的,喜意姐自作多情了。我是遊學而來,以往與狐朋狗友逛青樓,都是陪坐,充當付銀子的可憐角色,真刀真槍提馬上陣,還沒有過,這不想著先與喜意姐喝些酒,壯壯膽,事後再見著了魏姑娘,也不至於才短兵相交就兵敗如山倒。我家雖說有些家底,可兩百兩銀子花出去,眨眼功夫完事了,就真應了那句春宵一刻值千金,一刻兩百兩,也忒冤枉了,喜意姐,是不是這個道理?”

喜意嘴角翹起,是真被逗樂了,原來春宵一刻還有這麽個新鮮說法。這名佩刀公子別的不說,直爽肯定是真的,對翠姐對她喜意皆是如此。如果說為了他一次出手相助,就要以身相許,那也太過荒唐,不諳世事,喜意早已過了那個天真爛漫的歲數,在青樓裏頭,有資格求一個萬事莫要身不由己的姑娘,鳳毛麟角,廣寒樓頭牌花魁安陽小姐都做不到,風波樓倒是有一兩位,粉門勾欄裏出了名的藏汙納垢,男子誰不是以金銀買肉買痛快來了,只不過這些活肉,比之屠子砧板上的肉更貴一些罷了,女子花言巧語信不得,男子的海誓山盟就信得過了?喜意深深看了眼那雙清澈的丹鳳眸子,沒察覺到絲毫歹意,一咬牙應承下來,喝酒便喝酒,以她兩斤燒酒不醉的酒量,相信也吃不了大虧去,撐死倒酒時被他摸上幾摸,無傷大雅。

喜意想通了以後,輕柔道:“公子隨我去四樓,距離魏姑娘的繡球閣不遠。”

並肩而行,喜意香味清淡,素雅裝束也更像小家碧玉,那名翠姐就要誇張太多,烏膏畫唇,臉塗黃粉,頭頂金燦燦步搖釵,長衣拖地四五寸,實在是讓徐鳳年傷神反胃,猶如一大盆山珍海味的大雜燴,再好的胃口瞧見了都要望而生畏,反倒是這名失勢的喜意姐,好似小碗淡粥,用心地加了幾顆蓮子,是那種細細品嘗下去就會有驚喜的女子。四樓走廊擺青膽瓶掛水墨畫,清雅別致,不過端食盒果盆的美婢往來,也不少見,可見廣寒樓生意實在不差,這些可人兒見著她以後都乖巧喊著喜意姐,人緣極好,喜意姐笑著一一招呼過去,繞了兩條直廊,來到一間臨窗屋子,心中嘆息一聲,說道:“公子,到了。”

推門而入,地面上鋪著一張極其耗費人力的絲織地衣,以一架臨摹名畫《雪蕉雙鶴圖》的三疊式屏風隔開睡處與錦廳,前廳擺有一張手工精巧的壺門小榻,專門有一張溫酒煮茶的小桌,桌角放有一看便知是龍泉窯煆燒的蔥管足香爐,桌面上注子注碗等小器具一應具備,尤其是飲茶用的黑釉盞相當惹眼,非是內行茶家根本不知道這套鷓鴣斑盞的名貴稀罕,南唐皇帝尤其珍愛此盞,曾言盞色珍貴青黑,玉毫條達為上,僅是這些茶具,就能價值好幾十金了,徐鳳年心中感慨,這個喜意姐真是個會享受的講究人,睡榻上擱了祛暑的個繪童子荷花的玉瓷枕,徐鳳年有些納悶,才春末時分,這個女子也太怕熱了些。

見佩刀公子盯著瓷枕瞧,喜意臉上紅潤幾乎滴水,不敢正視,只是坐在小桌前嫻熟老道地溫熱黃酒。

酒尚未到火候,喜意見他愛不釋手把玩一只黑釉盞,輕聲問道:“聽公子口音,是姑塞州人士?認得這黑釉盞?”

徐鳳年手指摸索著古樸茶盞,點頭道:“家裏湊巧有做瓷器生意,懂一些名物和行情,小門小戶,做不起什麽大買賣,十大茶具裏的黑釉盞,也就是道聽途說,這趟喝酒真是賺到了。也虧得早前識趣,要不然拿出兩百兩就想要與喜意姐說些什麽無禮話,可就真是自取其辱了。不過珠玉在前,我這趟出門不過帶了不到千兩銀子,還有幾個州沒走,已經沒膽量再去繡球閣,喜意姐,你說如何是好?”

喜意笑道:“那公子多喝些酒,喝出個熊心豹子膽,再去繡球閣,喜意話說在前頭,屋子進了,酒也喝了,不去繡球閣可萬萬不行。”

看到佩刀公子一臉委屈,喜意笑意多了幾分,媚眼道:“廣寒樓也不是坑人的地兒呀,若只是欣賞魏小姐拋繡球,一兩百兩銀子也拿得住。”

徐鳳年憤憤道:“喜意姐你這話說的輕巧,我若是只去看幾眼繡球就灰溜溜離開廣寒樓,以後還怎麽有臉皮與你討酒喝?”

喜意遞過一杯酒,嗔怒道:“公子來廣寒樓討酒喝不難,但進屋子只此一回。”

徐鳳年老老實實接過酒,沒有任何下作的動作,嘗了一口,見一旁坐在繡凳上的陶滿武眼饞,舉杯到她嘴邊,小丫頭初生牛犢不怕虎,喝了口,兩瓣小嘴唇砸吧砸吧,有滋有味,徐鳳年瞧著有趣,幹脆就把那杯酒都給她,只是吩咐喝慢些。然後就把陶滿武晾在一邊由著她跟一杯酒自娛自樂,與喜意姐閑聊起來,兩人酒量都不弱,竟然鬥了個旗鼓相當,大概是喜意與他聊瓷器聊出了癮頭,見這位佩刀公子肚裏有貨,她又是個瓷癡,加上小姑娘一杯酒喝過,酒勁上頭,昏昏欲睡,就睡在了身後小榻上,喜意不忍心叫醒,就再溫了一壺酒,話題也不再僅限於瓷器,如身世這類敏感,兩人都很聰明地不去提及,交淺言深,殊為不智。徐鳳年大概知道眼前喝酒豪氣的女子曾是廣寒樓的花魁,也曾風光一時無兩過,是能與風波樓頭牌一較高下的妙人,只不過再好看的女子,也抵不過歲月如刀,以及男人的喜新厭舊,她心灰意冷,厭倦了逢迎,又沒那福氣遇上相互心儀的好男人,也曾有官員有意納妾,只不過她不想去寄人籬下後半輩子都被大婦刁難,也就當了一名調教清伶的嬤嬤,她房中價值兩百余金的裝飾,都是早年掙下來的家當,無親無故的,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幹脆都拿金銀換成了自己喜愛的珍奇玩物,圖一個賞心悅目,廣寒樓對於做過紅牌卻慢慢上了年歲的女子,相當優待,喜意沒了後顧之憂,也就活得相對愜意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