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起手撼昆侖(第3/4頁)

老和尚倒了第二碗水,持平,再傾斜,再搖晃,等碗中水平靜下來,“公子,我們為人處世,都是這口碗,天地正氣是碗中水,只是深淺有不同。不管碗如何傾斜,這一碗水,始終是平如明鏡。”

徐鳳年皺眉道:“既然如此,何來一碗水端平一說?是否算是庸人自擾?”

老僧喝了口水,搖頭笑道:“老衲不敢妄下斷言。哈哈,這碗水是從公子手裏騙來的,慚愧慚愧。”

徐鳳年啼笑皆非,眼神柔和許多,笑道:“老前輩不愧是兩禪寺的老神仙,只言片語,就把大道理說在小事情上了,比較那些天女散花的佛法,要順耳太多。”

老和尚一手捧水碗,一手連忙搖擺道:“什麽老神仙,公子謬贊了,老倒是老,不過離神仙差了太遠。老衲在寺內除了常年讀經,擅長的不是說法講經,其實也就只會做些農活,道理什麽的,都是莊稼活裏琢磨出來的。”

徐鳳年好奇問道:“兩禪寺僧人受封國師無數,老前輩就沒有被朝廷賜紫賞黃?”

老僧笑容雲淡風輕,喝了口水,笑道:“衣能暖十分,飯可飽七八胃,茶可喝到五六味,就夠啦。”

徐鳳年笑道:“那就是有了!”

老和尚哈哈笑道:“矜持矜持。即便不是老神仙,也得有老神仙的風度。老衲有一個傳衣缽的徒弟,他又有個女兒,得知老衲要下山,便勸說出行在外要有仙風道骨,見老衲不肯好好裝扮,送行下山,被她教訓了一路。”

徐鳳年嘴角抽搐得厲害了,眼神溫柔問道:“可是一位姓李的小姑娘?身邊有個青梅竹馬的南北小和尚?”

老和尚宛如開了天眼的佛,頓時了然,“原來是世子殿下,久聞世子殿下誠心向佛,難怪難怪,老衲失禮了。”

徐鳳年站起身,恭敬作揖行禮,沉聲道:“徐鳳年見過主持方丈。”

老僧起身還禮再坐下,慢慢喝著水,笑道:“殿下萬萬不必多禮。”

徐鳳年坐下後,問道:“老方丈去北莽,可是為滅佛一事?”

老僧點頭,感慨道:“去北莽卻不是要妄自尊大想感化那一心滅佛的北莽皇帝,只是想與僧人說一說金剛經,不知天命,盡人事。儒教聖人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老君騎青牛,三千道德經,求清凈。佛祖不立文字,倒是讓我們迷糊了。北莽王庭要滅佛,沒了寺廟沒了香火,沒了佛像沒了佛經,在老衲看來,都行。但若是僧人數十萬,人人丟了佛心,這個不太行啊。”

老和尚小心翼翼將水碗放回行囊,站起身後,笑著把水囊還給徐鳳年,“老衲謝過世子殿下贈水兩碗,是善緣。若是不急著趕路,殿下可以往西北而行四十裏,有一座峽谷,稍作停留,興許又是一善緣。”

徐鳳年接過水囊,笑了笑,道:“老方丈,有一事相煩,能否帶走這匹馬,我獨身赴北,已經無需騎乘,也不敢輕易送誰,生怕就是一樁禍事,若是棄之不管,也不放心。”

已是佛門當之無愧佛頭聖人的老和尚慈祥笑道:“可以可以,路上多個說話的伴兒,不麻煩不麻煩。”

徐鳳年雙手合十,“與老方丈就此別過。”

老和尚雙手合十,低眉說道:“老衲臨別贈語,他日殿下能教菩薩生青絲。”

徐鳳年愣了愣,望著老僧持竹葦禪杖牽馬遠去,直至身形消失在視野。

長呼出一口氣,照著老神仙的吩咐,徐鳳年懸好短刀春雷,往西北掠去,如今當真是無牽無掛了。

果然見到一條綿延不見盡頭的深邃峽谷,徐鳳年攀沿登頂,沿著裂谷山崖緩行,不知所謂善緣在何方。

慢行了半個時辰,才養劍完畢,腳下顫動。

恍惚天地之間有炸雷。

徐鳳年回頭望去,峽谷一端外邊,有不知幾千幾萬野牛湧入,擁擠如洪水傾斜入谷壺。心頭一動,急速前掠了一炷香,頭皮炸開,你娘的,竟然有百來號牧民騎馬牽羊帶著所有家當行走在峽谷中,這不是要被野牛群碾壓成肉泥嗎?這走的不是陽光大道,是鬼門關黃泉路啊,你們這幫家夥好歹世代居住草原大漠,就一點不知道這類境況兇險嗎?徐鳳年居高俯視,看得出來,牧民人流中有人已經知道了憑空而來的地震意味著什麽,亂成一團熱鍋螞蟻,老人面如死灰,許多婦人稚童更是啼哭不止,徐鳳年再眺目望去,眼神陰冷,牧民身後遠遠吊著幾十名北莽手持兵器的騎兵,已經策馬返身離去,原來是一出驅羊入虎口卻兵不血刃的絕戶計。

若是沒有老僧悲天憫人的說法,世子殿下也就只會冷眼旁觀,畢竟以一人之力阻擋氣勢如虹的數萬匹野牛,實在是與自殺無異。

徐鳳年一咬牙,身形飄落谷底。

百余牧民瞠目結舌,其中一些個性情涼薄的青壯牧民已經向山崖攀爬而去,只是山壁陡峭,爬得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