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聚散

曹長卿趁著徐鳳年如同老僧入定,微微打量了幾眼,是初入金剛境無疑,比較當初江南道初見,氣象宏闊許多。

在西楚境內,和李淳罡閑來無事喝酒論英雄,老劍神多次提起這名命途多舛的北涼世子,言語中褒貶皆有,將他的未來成就拔高到與聽潮亭白狐兒臉、龍虎山齊仙俠一個層次。老前輩贊譽多是說這名年輕人心性堅韌,不似尋常紈絝子弟,武道天賦雖然與洪洗象之流差了一線,卻勝在勤能補拙,而且怕死得要命,願意以最笨的法子去提升境界,而不喜之處,無非是這小子對待女子,多情近無情,見著漂亮姑娘,就要忍不住撩撥一下,拉屎功夫一流,擦屁股卻馬虎,對西楚遺民魚玄機對靖安王妃裴南葦都是如此,讓羊皮裘老頭兒十分白眼。曹長卿對於這名年輕人,談不上太大好感或者太多惡感,不過能夠拒絕以送出公主換取殺陳芝豹的誘惑,曹長卿宦海沉浮,早就老於世故,也只是略微詫異,長線布局本就是他曹官子的長項,若是徐鳳年當時一口答應了,才真的讓人失望,以公主的執拗心性,恐怕以後劍道大成,就真要毫不猶豫一劍刺死這個重利薄情的男子,又或者是此生不再相見,曹長卿其實樂得如此光景,也遠比此時此刻這般藕斷絲連來得省心。

不過當公主禦劍而來,聽到那句人之將死的表白,曹長卿難免有些唏噓,當年在那座西楚皇宮,自己年幼入宮,那麽多年輕敲玉子聲瑯瑯,又是為誰而落子?那個她可曾知曉?恐怕她臨死也只道是這名棋士在為帝王指點江山吧?比起眼前這名年輕人,自己就算已是儒聖,何嘗不是輸了一籌?

曹長卿轉頭遙望舊西楚頂梁柱的小公主禦劍而去方向,嘆了口氣。她與徐鳳年注定是要分道揚鑣的,以後甚至要被自己這名棋待詔叔叔和西楚國運逼得與他搏命,這是不是她打著怕吃苦幌子憊懶練劍的根源?曹長卿斂了斂心緒,見徐鳳年氣機流轉到了一處緊要結點,輕輕敲指,助其一臂之力攀登昆侖山,這一戰,經脈斷損過重,即便有道門百年以來獨樹一幟的大黃庭護體,也委實不輕松,堂堂世子殿下,何苦來哉?曹長卿笑了笑,在他看來,亂世劍走偏鋒,在羊腸小道上富貴險中求,而盛世就要走那坦途的陽光大道,徐鳳年這位權貴甲天下的王侯公子,似乎就在夾縫之中,表面光鮮,內裏兇險,曹長卿對此倒算不上有何憐憫,既然生於徐家,就得有在水深火熱摸爬滾打的覺悟,本名姜姒的公主也是如此,背負莫大氣運,如何做得了散淡無波瀾的女子?

徐鳳年三氣小周天沉浮以後,睜開眼睛,問道:“先生真要為西楚王朝復國?才來北莽聯絡遺民?”

曹長卿對此並不隱瞞,點頭說道:“確是如此。許多西楚遺民士子如今皆已是北莽南朝權臣,曹某到達邊境以前,先去了一趟離陽皇宮,在九龍壁上刻字,向世人表露了公主身份。朝廷開始大興文字獄,廣陵王也親自帶兵血腥鎮壓了六家書院,京城老太師孫希濟請辭還鄉,國子監學子群情激奮,左祭酒與右祭酒原本偽裝的溫情脈脈徹底破裂,趙家天子沒有批準孫老太師的告老辭官,卻準許桓溫辭去左祭酒一職,前往廣陵道擔任經略使,安撫士子民意。”

徐鳳年苦笑道:“也虧得是她,否則肯定要記恨你這名臣子的強人所難。”

曹長卿平靜道:“不論復國失敗,還是成功,曹某定會在適當時機向公主殿下以死謝罪。都要給公主一份安穩。”

徐鳳年轉移這個沉重話題,皺眉問道:“鄧太阿為何要去北朝挑釁拓跋菩薩?”

正襟危坐風流無雙的曹長卿伸出兩根手指撥了撥一縷頭發,微笑道:“曹某三個月前曾在西壘壁遺址與他一戰,便是那個時候,我有所升境,鄧太阿說與我打架無趣,要去拓跋菩薩那裏討打。不過鄧太阿說得雖然輕巧,我卻知道他這一去,不比以前和王仙芝搏殺,只是將武帝城城主當成磨劍石,用作砥礪劍道,這次只會有兩種結果,要麽死在拓跋菩薩手上,或者活下來,成為劍仙。鄧太阿劍術只用來殺人,若是成了以術證道的劍仙,就真正有望撼動王仙芝天下第一的寶座。既然十二飛劍都贈送給世子殿下,那麽我猜鄧太阿何時不用桃花枝,世人再不敢說王仙芝拓跋菩薩兩人聯手可以輕松擊殺其後八人了。殿下以後繼續深入北莽,不妨拭目以待。”

徐鳳年笑道:“先生既然成聖,這個說法本來就站不住腳。”

曹長卿搖頭道:“世人眼中的三教聖人,境界是高,可論起殺人技擊,實在是水分太大,我這次入境陸地神仙,不過是為了給公主造勢,真要落在不出世的高人眼中,只是貽笑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