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算命

有了鋪墊,也就好趁熱打鐵,徐鳳年第二天跟隨大隊伍一起前往橘子州城池,就跟馮山嶺這些糙漢子湊近了一起吹牛打屁,這和跟羅老先生幾位老儒生聊道德文章,是截然不同的滋味,大概是大口灌酒和溫吞喝茶的區別了,徐鳳年一路上跟馮山嶺借了那把良弓,以他的臂力拉出個滿月來肯定不難,幾次嘗試著射箭,氣勢十足,好在有殺退馬賊在前,這些扈從也都並未如何訝異,再者徐鳳年和他們不是一個行當搶飯碗的王八蛋,也樂意吹捧幾句熱絡感情,人情功夫不過就是擡轎子,你擡我我擡你,皆大歡喜。馮山嶺相對要誠心一些,人到中年,約莫是心中塊壘積郁太多,已是喝酒澆不盡,就想要和人嘮叨嘮叨,趁著撿箭時四下無人和徐鳳年說了許多北涼舊事,馮山嶺見徐鳳年也沒有半點不耐煩,老男人的話匣子也就完全打開。

“一開始投軍入伍,其實有兩個選擇,去顧劍棠大將軍舊部那邊,戰事不多,能有安穩日子,不過注定軍功也搶不過那些富家子弟,我這種光腳不怕穿鞋的一條土光棍,琢磨著還是投了北涼軍,其實也有小算盤,雖說北涼邊境不安生,可春秋九國打了幾十年,被大將軍一個人打垮了六個,就覺得就算去了邊境上,估計只要別當斥候探子,以及那種沖在前頭的遊擊騎兵,想死也不容易,還真被我給撞上大運,成了擘張弩手,除了那次踏散了弩架,也就沒有怎麽跟蠻子近身廝殺了,一開始每次戰事結束,見到那些斷手斷腳或者整個後背被劃開的騎兵和步卒,還是會頭皮發麻,後來打仗打久了,被伍長都尉們罵多了,聽老卒們說些春秋大戰裏的功績,身邊兄弟們都嚷嚷不殺人不過癮,我怕死還是怕死,天底下哪有不怕死的小卒子,不過想著萬一有一天真要輪到老子沖上去拼命,還真不怎麽怕死在陣上了,反正有兄弟收屍,再說當時也沒個滾被窩的媳婦好去念想。要是換成現在,可就沒這份膽量了。”

“記得很牢,在北涼軍一共待了三年九個月,沒見過什麽大人物,最大的官也就是六品,是一員年輕騎將,這位將軍屁股下坐騎那叫一個高大,不過當時羨慕歸羨慕,一想到大夥兒是用一樣的北涼刀,聽說連大將軍也沒得例外,也就沒啥好眼紅的了。”

“徐公子,不是老馮精明,而是誠心誠意勸你學些北涼話,以後要是真有一天北涼鐵騎一路北上,打垮了北莽南朝,會些北涼言語總是沒錯的。”

隨著馮山嶺的碎碎念,逐漸臨近邊鎮,徐鳳年與駱長河一行人拉開距離,蹲在一條河水幹涸的溝壑邊上發了會兒呆,第三次兩朝戰事,是離陽王朝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在前期局勢上占優,可惜正是在這紫貂台附近功虧一簣,當時在老首輔與顧劍棠在內的一批熟諳邊防的重臣精心籌劃下,兩遼九鎮邊軍精銳傾巢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日行軍百裏,於洪漢三年六月九日自珍州北進,十六日抵達屯金台,十七日至北莽如今橘子州宜兵鎮,六千余守軍望風而降,十九日圍株州,然後前往野壺關諸要塞,意在封鎖北莽南西出兵之口,只是在四方開闊的紫貂台試圖圍點打援,被後世兵家譏諷有正無奇之用兵,頭回禦駕親征的年輕趙家天子更是鬧出陣圖授將的笑話,若非坐守錦遼的顧劍棠違抗先前既定旨意,率八千精兵奔襲解圍,再有北涼陳芝豹領九萬鐵騎與顧部幾乎同時北突,如一枚錐子刺向南京府,帝國就不可能是此時的帝國了。

收回散亂思緒,徐鳳年站起身後,小跑著跟上大隊伍,春雷刀被裹上布條放在背囊中。這座城鎮軍民混淆,城門檢查十分嚴苛,稀疏人流中,一名低頭緩行的女子遞出關碟給持矛城衛,精壯披甲的年輕士卒確認無誤後,瞥了一眼這名女子,皺了皺眉頭,拿矛尖敲了敲女子吃力背負的大布囊,女子慢悠悠解開斜跨胸前的繩帶,解開布囊,露出一架古琴,長三尺六寸五,七弦蕉葉式,有蛇腹斷紋,焦尾。

城衛對這類雅物當然稱不上識貨,也看不出門道深淺,見她似乎是個瞎子,也就沒有再為難,城鎮以外有萬余控鶴軍駐紮,治政嚴厲,他今天已經賺到幾百文錢的油水,也不敢做出太多雁過拔毛的小動作,就給她放行。

女子身穿南朝裝束,窄袖小裙,不曾戴有閨秀獨有的帷帽,大概是練琴練出了溫淡性子,走得輕緩,入城以後,市井街道開始熱鬧起來,許多孩子嬉戲亂竄,幾名當地欺軟怕硬的土棍正蹲在街道邊上的井口曬太陽,見到這麽一個孤苦伶仃獨自進城的柔弱女子,相視會心一笑,趁著巡門城衛沒注意這邊,其中一個無賴就佯裝醉酒,踉踉蹌蹌走過去,結實撞了她肩膀一下,背琴女子一個情理之中的搖晃,差點跌倒,依然低著頭不見表情,打著光棍只能靠偷街坊鄰裏女子肚兜過活的男子笑容更甚,擦肩錯過以後,滴溜兒一轉,就要去摸這名身段嬌柔女子的屁股,捏了一捏,放在鼻尖一嗅,惹來街邊狐朋狗友的哄然大笑,那女子腳步匆匆,不敢出聲訓斥,這無疑大大助漲了無賴氣焰,加快步伐就要去拉扯,滿嘴瞎話嚷嚷道:“娘子,快跟你男人回家去生崽兒去,閑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