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斬旗斥劍來

韓芳坐在書案前,撫摸著一把掐絲菱紋柄金刀,是實用性不大的裝飾刀具,正想著什麽時候拿去典當了換些銀錢,好給錢囊幹癟的寨子解燃眉之急,放下金絲刀,桌上還有一塊象牙微雕金剛經鎮紙,韓芳手指摸著鎮紙上篆刻的密密麻麻蚊蠅小字,重重嘆息一聲,一文錢餓死英雄漢啊。

韓芳就住在忠義廳樓上,推開窗戶就能看到樹立在青石廣場上的那杆杏黃大旗,他不像寨子裏許多落草為寇只為圖快活的漢子,這些年始終潔身自好,沒有擄掠女子上山做那泄欲工具,以往下山去大莊子裏殺富濟貧,或者是攔路剪徑,遇上的那些個嬌柔小娘俏麗婦人,都分發給麾下兄弟,宋馗方大義這幾位坐頭幾把交椅的兄弟,倒也不貪錢,唯獨喜好在女子身上爭風吃醋,大打出手,每次都要他和張秀誠去勸架才能息事寧人,像這次宋馗在法場上被砍去了頭顱,他留在寨子裏的幾房妻妾,不出意外今晚就成了其余兄弟們床上的玩物,這也是韓芳不願意娶妻納妾的原因所在,做賊做匪,少有安享晚年的,能活到半百歲就是老天爺開恩賞賜了,寨子裏鼎盛光景,除去拖家帶口的,得有將近騎得馬殺得人的兩百多號兄弟,來去呼嘯成風,六嶷山附近數百裏沒有軍鎮屯兵,官府剿匪不力,對上自家寨子,不去官衙一排排砍了官老爺們的腦袋就要燒高香了。

只是如今寨子大勢已去,得力手下不過十來條刀和馬,許多當年稱兄道弟歃血為盟的,死的死,活著的大多都已去了山上其余寨子,留下來的都是傷病拖累,養在寨子裏,脾氣還不小,不是嫌棄沒新鮮女人,就是埋怨酒肉不夠,韓芳也自知是為名聲所累,許多話都不好說出口,甚至都不能有擺出絲毫臉色,如今能說上真心話的,也就只剩下家世相當的張秀誠了,樹倒猢猻散不可怕,樹倒眾人推才叫人心涼,附近一些個當年寄他籬下討口飯吃的寨子,隨著不遺余力誘以黃金白銀和嬌俏女子,攏起大批人馬,時不時就帶上兄弟去山下殺個逍遙痛快,幾個原先與六嶷山有秘密聯絡的鄉堡莊子,都給不念舊情鏟平了去,那些當家的做事不擇手段,從來不講究,一些個甚至和官府軍校和捕快都有眉來眼去,大把銀子砸進這些人的錢囊,更幫忙做了個本該公門當差便公門解決的許多染血臟活,前不久跟銀瓶寨交好的一位官吏,就花了五百兩銀子私下聘請寨子歹人,去將一名衙門裏的外鄉刀筆小吏在鄉下村莊裏全家上下十幾口人,都給血洗屠盡,連幾個幼齡稚童都沒有放過,據說就那麽給挑掛在長矛上,另外一些寨子則舔著臉去給沈門草堂幾位管事的甘心做狗,認了叔父幹爹,甚至還有一位四十幾歲的寨主,認了草堂裏一名年紀輕輕的女子做幹娘,只因為她是草堂裏一位魔道兇擘的寵妾,這些無半點道義廉恥可言的事情,尤其是官匪勾結,韓芳素來不齒,也難怪偌大一座忠義寨日薄西山了去,說來好笑,寨子能夠散而不倒,還要歸功於山腳那個青竹娘,若不是她跟草堂數一數二的魔頭有過半年露水姻緣,其余幾座大寨子想必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早就真刀真槍趕來吞並了。

響了兩下敲門聲,張秀誠無需等到應諾,就推門而入,他與韓芳意氣相投,又是管領寨子內務的軍師,不必在細枝末節上矯情。韓芳見到這位相識多年的嫡系心腹,心情好轉,喊了一聲張秀誠的字,笑道:“涪靈,睡不著?”

張秀誠臉色陰沉道:“方大義和洪遷二人又打起來了,還揚言立下生死狀,說不共戴天,請我去寫狀子,我一氣之下就誰都不理睬,省得鬧心。”

韓芳笑道:“為了宋馗那個從青樓花兩百兩銀子買來的小妾?”

張秀誠冷哼一聲,“口口聲聲為兄弟兩肋插刀,到頭來還不是為女子與兄弟拔刀相向。”

韓芳愧疚道:“我也知道那女子其實早已跟洪遷勾搭私通,本該就該入他的屋子,不過方大義眼饞,硬要從中作梗,壞了這樁好事,的確不占理。你有為難,其實都怪我,洪遷早年上過幾年私塾,這些年與你學了許多醫蔔天象,也有不小的志向,這小子才二十四五歲,一心想要一刀一槍博取個封妻蔭子,好光宗耀祖,若非感激你的栽培,以他的本事,早就好轉投門戶,換一個與官府有交情的寨子,偷換了戶籍,未嘗沒機會建功立業,而寨子上下都知道方大義跟我關系好,他也以韓家小孩兒自居,所以讓你裏外難做人,是我韓芳的錯。”

張秀誠臉色稍霽,擺手道:“大當家的言重了。涪靈只是可惜這份家業啊。”

韓芳輕嘆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盡是無可奈何的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