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釣起一湖

人在他鄉,危機四伏,沒有什麽比見到故人如故更值得高興的事情了,紅薯是這樣,白發老魁也是如此,可惜徐鳳年沒得來及高興,當初被他從聽潮湖底放出來的老魁就犯渾,兩柄釘入琵琶骨的雪亮大刀肆意飛舞,朝徐鳳年飛旋而來,先前種府劉稻谷的寫碑手,那是女子繡花的手腕,到了老魁這邊,可就是大潑墨了,一時間持節令內府湖畔風卷雲湧,賣瓜老農才要咬餌上鉤的遊魚感知到漣漪,也就搖尾逃離。徐鳳年也不言語解釋,暫時示敵以弱,然後驟然發力,搭配野牛群中悟得的遊魚式,用偷師而得的胡笳拍子拍散一連串淩厲刀勢,再猛然躍起,一記仙人撫頂,把始終蓄力三分的白發老魁給砸入地面,老魁屈膝站在坑裏,不怒反喜,一張老臉眉開眼笑,老到成精的人物了,自然知道輕重,不宜朗聲做豪邁狀,只是嘖嘖道:“好一個世子殿下,沒出刀就有老夫兩三分火候了。”

徐鳳年苦笑道,“楚爺爺謬贊。”

老魁跳出泥坑,一把摟過徐鳳年的脖子,半點生分都沒有,“哪裏哪裏,你小子出息大發了,老夫算你半個師父,看著也舒坦。”

徐鳳年呲牙咧嘴,也沒好意思反駁。被晾在一邊的釣魚翁神態自若,都沒望向這邊,很識趣,卻不合理。白發老魁藏不住話,拉著徐鳳年坐在湖邊,竹筒倒豆子,一氣說完,牽帶出許多駭人內幕,“這老頭兒就是西河州的持節令,叫赫連威武,跟老夫一樣,都是公主墳的客卿,不過咱倆路數不同,他偏文我偏武,明擺著我更厲害一些。知道你小子心眼多,肚腸彎來拐去,不爽利,老夫就不賣關子,你聽著就是,信不信由你。當年徐驍帶著二十幾萬兵馬殺到這邊,赫連武威武藝不精,行兵布陣的本事也馬虎,差點給一頭姓褚的肥豬給宰了,是徐驍放了他一馬,相當於有過救命之恩,就算赫連老頭知道你的身份,也不會給你穿小鞋,大可以在這邊吃好喝好睡好,不過府上丫鬟女婢姿色一般,大多上了年紀,你要是實在憋壞了,熄燈以後,將就著也還能湊合。至於老夫為何會跑去跟劍九黃打架,被關在湖底,不提也罷,不是啥光彩的事,而老夫怎麽成了公主墳的客卿,有規矩,不能說。”

赫連武威終於插嘴,先向徐鳳年溫煦一笑,繼而剮了一眼認識了半輩子的老友,不留情面譏諷笑道:“有什麽不能說的,不就是你這色胚沒眼力勁,見著了公主墳的姑娘,垂涎人家的美臀如滿月,結果沒能霸王硬上弓,反倒給一個婆姨硬生生打趴下,淪為階下之囚,客卿一說,也是你沒臉沒臊自封的,公主墳的客卿,三百年才出了六個,前五個都死了,第六個坐在你身邊,你瞎掰扯個啥,死要面子活受罪!要不是琵琶骨釘入雙刀,被迫棄劍練刀,你在劍道歧途上走上十輩子都沒當下的武學成就。”

老魁不是惱羞成怒至交朋友的揭短,而是流露出一抹恍惚,盤膝而坐,望向湖面,喃喃道:“真是個好姑娘啊。”

赫連威武嗤笑道:“現在你再去看上她一眼,要是還能說這種話,我就服氣。”

老魁哈哈笑道:“都一大把年紀,是快入土的老頭老嫗,不用見了,留個當年的好念想就行。”

徐鳳年站起身執晚輩禮,畢恭畢敬作揖說道:“徐鳳年見過赫連持節令。”

赫連威武也不拿腔作勢,將魚竿擱在一邊,擺手道:“不用客套,城外相逢,你我言語投機,脾氣相近,能做忘年交才好。你若仍然放不開,你我叔侄相稱即可。”

老魁訝異道:“赫連老頭,以前沒見過你對誰家後生這般好說話啊。咋的,因為這小子是徐驍的長子,你要為投敵叛國鋪路?”

赫連威武罵道:“放你娘的臭屁!”

有白衣踏湖而來,徐鳳年頭大如鬥。不過當他看到身邊兩位老人的做派,就直墜雲霧,完全摸不著頭腦。僅在幾人之下的堂堂北莽西河州持節令拍了拍衣袖,從小竹凳上站起,雙手疊腹,擺出恭迎貴客的模樣,老魁雖說有些不情不願,仍是屈膝跪地,雙手撐地,甕聲甕氣說道:“公主墳罪奴參見大念頭。”

公主墳是位列北莽前五的頂尖宗門,跟提兵山棋劍樂府這些龐然大物並駕齊驅,神秘異常,八百年傳承,與外界幾乎從不沾染因果,徐鳳年在聽潮閣密卷上也只知道公主墳內有大念頭小念頭之別,各有勢力劃分,紅薯親手調教出來的敦煌飛仙舞便起始於公主墳的彩衣飛升圖,是典型小念頭一脈的沉澱碩果。徐鳳年打死都沒有將魔頭洛陽跟公主墳聯系在一起,況且還是公主墳大念頭身份,在徐鳳年原本印象中,洛陽就是那種橫空出世的天人,孑然一身,一騎絕塵,孤苦終老,死後無墳無憑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