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十七章 柿子橘子

從頭到尾,徐鳳年都沒有瞧見那名偃甲湖水師統領,下船以後,坐入一輛龍腰州箭嶺軍鎮的馬車,徐鳳年撩起窗簾子,才看到一名不確定身份的健壯校尉出現在船頭,同乘一輛馬車的徐北枳順著放下的簾子收起視線,輕聲道:“有一標偃甲湖騎兵護送我們前往茂隆北邊的鹿茸城,正大光明走驛路。”

徐鳳年靠著車壁,膝上放有不知牛年馬月才能再出鞘的春雷短刀,背有刹那的青鳥已經披甲混入騎隊。

徐北枳緩緩說道:“茂隆成為涼莽南北對峙的一條新風水嶺,董卓撤出葫蘆口後,沒誰願意去送死,只得黃宋濮跟慕容女帝請了一道八百裏加急的折子,領兵增援。柳珪和楊元贊這兩位大將軍還在觀望。黃宋濮權勢已經不復當年,名義上是總掌南朝四十萬兵馬的南院大王,不說柳楊兩位不用仰起鼻息,就連董卓六萬親兵也素來完全不服管,黃宋濮這回徹底拉下臉面,用去很多多年積攢下來的珍貴人情,才調動了九萬精騎,在南朝做大將軍就是如此為難,你不領兵,誰都願意對你和和氣氣,把你當菩薩供奉起來,真要有了兵權,背後就要戳你脊梁骨,恨不得你吃敗仗,把老本都賠光,這等劣根,都是春秋遺民一並帶來的。這些年皇帳北庭那邊又有了南人不得為將的說法,要不是慕容女帝強行壓下,加上柳楊二人也不希望北人攙和南事,也都各自上了秘折,總算沒有拖南朝的後腿,否則恐怕黃宋濮都沒機會去跟你們北涼鐵騎對峙。”

徐鳳年瞥見徐北枳手上有一卷書,拿過來一看,笑容古怪,徐北枳也是會心一笑,娓娓道來:“龍虎山一個天師府年輕道士杜撰的老子化胡經,大概就是說當初道祖騎牛出關,僅留下三千言給徒子徒孫們,就西渡流沙,搖身一變成了佛祖。立意取巧,文字倒是挺好的,說不定是那趙家天子賜號白蓮先生親自操刀潤的色。如今龍樹聖僧圓寂,白衣僧人又沒有出聲,兩禪寺鬧哄哄亂成一團,宮中那幫青詞真人們又遠比和尚懂得互為引援,加上病虎楊太歲久未露面,我看這場起源於北莽的滅佛,反倒是你們離陽王朝更加酷烈。不說其它,各個州郡僅存一寺這項舉措,就能讓各大同州同郡的名寺來一場窩裏橫。”

徐鳳年平淡道:“誰讓佛門不像龍虎山那般跟天子同姓,誰讓春秋戰事中士子紛紛逃禪,人數遠勝於遁黃老,誰讓離陽王朝已經掌控大局,要開始大刀闊斧斬草除根。再說了,如此一來,西域佛門密宗才能看到滲透中原的希望,皇子趙楷持瓶過劍閣入高原,才能全身而退,建功而返。如此一來,北涼北線有北莽壓制,東線南線本就有顧劍棠舊部牽扯,再加上一個跟朝廷眉來眼去的西域,就真是四面樹敵了。打蛇打七寸啊,北涼吃了個大悶虧,可能我師父埋下的許多伏筆就要功虧一簣。”

徐北枳不去刨根問底北涼關於退路的布局,只是微笑問道:“北涼會是一方西天凈土?”

徐鳳年輕聲搖頭道:“這個把柄實在太大,徐驍也不太可能明著跟朝廷爭鋒相對,最多對逃竄入境的僧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已是最大的庇護。況且一山難容二虎,北涼的廟再大,也容不下兩個和尚念經,西域佛教勢力算是徹底跟北涼斷了線。這興許就是張巨鹿為何對滅佛一事裝聾作啞的原因,惡名不擔,好處要拿。只要能讓北涼怎麽不舒服,這碧眼兒就怎麽來。你不問,我倒是可以跟你透底,西域和蜀詔,本來是我家好不容易倒騰出來的狡兔兩窟,這會兒就要少了一窟。”

徐北枳皺眉道:“那私生子出身的趙楷能否成事還兩說。”

徐鳳年還是搖頭:“我第二次遊歷的時候跟他打過交道,差點死在他手上,陰得很,有他坐鎮西域,形同一位新藩王,肯定會讓北涼不痛快。”

徐北枳笑意玩味道:“北涼出身的大黃門晉蘭亭,不是你爹親手提拔才得以進入京城為官嗎?怎麽反咬一口?他的那番棄官死諫,件件看似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在我看來,遠比以往那些閣老重臣的痛哭流涕來得狠辣,如今雖說沒了官職,但是在廟堂上一鳴驚人,朝野上下贊不絕口,都有人喊他晉青天了,好像張巨鹿對其也有栽培之意。嚴家在前,做成了皇親國戚,晉家在後,不需要幾年就可以在京城紮根,你們北涼,凈是一些養不熟白眼狼,偏偏還都下場不錯。”

徐鳳年瞥了一眼徐北枳,冷笑道:“讀書人嘛,都想著報效朝廷。你可曾聽說有幾位北涼老卒轉過頭罵徐驍的?”

徐北枳啞口無聲。

徐鳳年彎腰從腳邊一個行囊裏扒出一個漆盒,裝了顆石灰塗抹的頭顱,徐北枳默默挪了屁股,縮在角落,躲得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