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問劍答劍

樹下一桌人,槐上一只鬼。

一次歡喜容顏,一次悲憫面相。

兩次白日見鬼的負劍書童嚇得不輕,盧白頡這次都懶得訓斥,等童捉驛離開院落,這才開口說道:“既然已知曹先生要帶公主姜姒復國西楚,我進入兵部以後便一直針對廣陵道部署,殿下若是有機會見到曹先生,還望能替我道歉一聲,委實是職責所在,不能袖手觀望。”

徐鳳年隨口笑道:“鐵門關外見過曹青衣一次,恐怕近幾年都沒機會再見到了,再者他也未必會對此事在意。”

盧白頡聽到鐵門關三字後,面無異色,平靜依舊,暮色中略微吃過了飯食,放下筷子,輕聲說道:“問劍。”

徐鳳年坐在原地,點了點頭。一桌人軒轅青鋒和青鳥都束手靜坐,唯獨少年戊還在那裏扒飯,書童摘下紫檀劍匣畢恭畢敬交給棠溪劍仙後,就跑到離龍爪老槐最遠的院門口,一邊惱火那白了頭的北涼世子如何傲慢無理,何德何能可以在自家先生問劍後仍舊安坐不動彈,一邊驚駭是不是自己惹上了不幹凈的陰物,為何像是獨獨自己見著了那只艷紅袍子的女鬼?盧白頡橫匣而站,一手拍在檀匣尾端,劍匣劍鞘齊齊飛去書童面前,留下棠溪劍爐鑄就的最後一柄傳世名劍,霸秀。

不等盧白頡握住霸秀古劍,只聽傳來叮咚一聲金石聲響。這柄長劍平白無故從劍身中段凹陷出一個弧度,棠溪劍仙不驚反喜,微微一笑,握住劍身扭曲的古劍劍柄,輕輕抖腕,劍氣蕩出絲絲縷縷的波紋,一劍橫掃千軍,瑩白劍氣裂空推向桌邊徐鳳年,只是劍氣才生便散,竟是出奇無疾而終的下場。徐鳳年叩指於桌面,盧白頡身體向後仰去,霸秀劍掄出半圓,劍氣輝煌如皎潔月牙,只是不等月牙劍氣激蕩而出,盧白頡就又主動將罡氣倒流歸劍,手掌拍地,身體旋轉,手中霸秀劍尖扭出一段蛇遊之勢,院中葉落不止,兩人之間飄零紛紛,劍尖生氣,卻不是長線直沖,這一線之上有三片落葉,唯有中央一片碾為齏粉,顯然是斷處溢氣的上乘劍術,徐鳳年手指在桌面一劃,飛劍與劍氣相擊,好似一團水煙霧氣彌散開來。

棠溪劍仙踩步如踏罡,劍意暴漲,院中地面落葉為劍氣裹挾,乘風而起,風起劍氣濃,盧白頡猛然收劍,將霸秀拋向書童和劍匣,書童連忙接住古劍放入鞘中,定睛一看,才看到自家那位被贊譽劍有仙氣的先生四周,十余柄飛劍微顫而停,心中震撼,轉頭望向徐鳳年,難道從頭到尾這家夥都僅是馭劍於無形,這份本事,怎麽都該有驚世駭俗的一品境界了吧?盧白頡坐回桌旁,皺眉道:“你的內力相較江南道初次見面,為何不進反退?你如何能飛劍十二?”

徐鳳年開誠布公道:“吳家劍冢養劍,另辟蹊徑,一柄飛劍劍胎圓滿以後,別說二品內力,就是三品,也可以馭劍掠空數丈,外人傳言吳家稚童小兒便可以竹馬飛劍斬蝴蝶,也不算誇大之詞。”

盧白頡笑問道:“可你如何能短短一年之內養出十二柄劍胎如意的飛劍?有終南捷徑可走?”

徐鳳年搖頭道:“機緣巧合是有幾次,但大抵還是靠最笨的水磨工夫,十二柄劍,一柄劍一個時辰養劍一次,堅持了大半年。”

盧白頡感嘆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古人誠不欺我。”

徐鳳年苦澀道:“我曾經躋身金剛境界,可兩次進入偽境,估計此生是無望再在一品境有尺寸之功了。”

盧白頡問道:“兩次偽指玄?”

徐鳳年笑道:“一次指玄一次天象,所以哪怕可以躍境,也得必須是由金剛直入陸地神仙,可我又不是那佛頭人物。”

這下連盧白頡都神情劇變,拍桌輕嘆道:“可惜啊,可惜!”

徐鳳年灑然道:“以後也由不得我一門心思鉆研武道,就當自己順水推舟,找到一個台階下好了。”

盧白頡搖頭道:“原本我不信黃龍士將春秋潰散氣運轉入江湖一說,可如今年輕後輩如雨後春筍,不論根骨資質還是機緣福運,確實都遠勝前一甲子,甚至用五百年來獨具異彩來形容也不過分,不得不信,我原本對你寄予厚望,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也在天下十人之間占據一席之地。此番問劍於你,本是想在你答劍以後,若是不負我所望,便幹脆將恩師羊豫章劍道感悟和霸秀劍一並轉贈於你,唉,怎知會是這般光景。”

棠溪劍仙面有戚容,仰頭望去龍爪老槐,自言自語:“古書記載老槐晦暗,春夏槐蔭呈現青黑之色,單株吉兆,雙數棲鬼,果真如此嗎?鳳年,你為何帶陰物在身側,不怕折損氣數嗎?”

徐鳳年平靜道:“我已經沒有氣數可以折損了。如今它不離不棄,已經讓我感激涕零。至於它是靈智初開而心存感恩,還是憑借直覺以為我依然奇貨可居,對我來說也都無所謂,有這麽一張天象護身符,進京也心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