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萬人擋我,一口唾沫

想要天下誰人不識君,很簡單,彈劾人屠。想要一夜之間享譽京城,很簡單,還是罵北涼王。躋身朝廷中樞的晉蘭亭無疑是最好的例子。皇城門外趙家甕兩座牌坊,退朝以後武臣入振武,文官入敷文,井然有序,各自去衙門處理朝政事務,不過很快就去而復還,除去一些京官大佬穩坐釣魚台,沒有理睬中軸禦道上的紛擾,甚至大批恩蔭子弟都調轉馬頭,因為有大熱鬧可看了。國子監太學生先是幾十人攔住了白頭佩刀男子的去路,繼而是百人,千人,洶湧如過江之鯽,明日才入主國子監的晉蘭亭穩如磐石,安靜坐在路旁馬車內,袖手旁觀,已經卸去左祭酒的桓溫笑眯眯站在路邊,沒有刻意阻擋這股士子民心所向,只是不輕不重說了幾句類似君子動口不動手的長輩嘮叨。國子監建築連綿不絕,規模在皇城和內城之間首屈一指,便是六部衙門也無法與之抗衡,歷來太學生一旦群情激奮,都成為朝廷極為頭疼的一樁事情,本就是朝廷自家孩子,罵了沒用,太學生中多的是飽讀詩書舌燦蓮花的高人,打重更是打不得,也不舍得,國子監已經隱約超過江南道士子集團,成為離陽第一大輸出朝臣的魚龍之地。

別說京城,就是整座離陽朝廷從未出現過如此有趣的一場對峙。

禦道上聚集了數千名太學生,都是未來的國之棟梁,不出意外其中佼佼者更會成為離陽的中流砥柱,而且人數不減反增,陣型越來越壯大,占盡天使第,自當氣勢如虹。國子監內許多天策祭酒根本勸說不住這些豪閥寒門出身皆有的得意門生們,何況勸說得也遠遠稱不上不遺余力,大多數還是樂見其成,只是督學授業傳道的職責所在,才懶洋洋提上一嘴,幾個不拘小節喜歡跟太學生打成一片的祭酒,還打趣說著得空兒就去京城某地某街購買幾份解饞吃食回來,國子監官員的不作為,無形中助漲了太學生的氣焰,如此一股巨大的書生意氣,震動朝野,一些個毗鄰趙家甕的西楚老遺民見聞以後,也禁不住悲喜交加,難免感慨一句春秋大義轉入趙甕,理當離陽得天下。

這一方權重勢大,那一邊就愈發顯得孤苦伶仃惹人厭了。

北涼世子徐鳳年站在天下地軸線之上,摘下那柄從徐驍手上接過的北涼刀,刀不出鞘,雙手放於刀柄,拄刀而立。

他曾一人一劍守敦煌。他今日則是一人一刀站禦道,獨擋萬人。

小半座國子監都湧入禦道,堆積得密密麻麻,本以為這名紈絝子弟見著己方恢弘聲勢後,就會嚇得屁滾尿流,抱頭鼠竄,哪曾想還真打腫臉硬扛上了,正好,要不然他們也沒了發揮余地。聽聞退朝返回的國子監祭酒們說此子竟然佩刀上殿,簡直就是荒謬至極,他們惹不得二皇帝徐瘸子,惹不起離涼入蜀再赴京後眾望所歸的陳芝豹,還不敢教訓這個順杆子往上爬的無良世子?今天不說唾沫淹死他,也要讓他留下那柄臭名昭著殺人如麻的北涼刀!

一名儒生踏出一步,怒容詰問道:“聽聞北涼放出風聲,你在弱水河畔殺北院大王徐淮南,在柔然山脈殺提兵山第五貉,你可敢對天發誓,所傳不假?!”

徐鳳年默不作聲。

儒生向前走出三步,痛打落水狗,掐住七寸,追問道:“別說殺二人,你徐鳳年何時去的北莽?可否說來一聽?”

眾人眼中的北涼世子,絕大多數人皆是頭一次親眼目睹,若非是知曉人屠嫡長子的身份,又有無數北涼境內士子赴京,訴說痛罵此人的荒唐行徑,否則換成平時路上偶遇,恐怕都要心生嫉妒,或是暗贊幾聲好風流的俊哥兒,委實是皮囊好得無法無天了,尤其是當他身穿一襲禦賜五爪九蟒的藩王世子補服,真是有那麽點卓爾不群的意味。只是這人劣跡斑斑,罄竹難書,先帝駕崩時,清涼山上竟是燈火輝煌,歌舞升平,滿城皆知。上次遊歷江南,竟是用馬拖死了一名才學醇厚的名流士子,更在廣陵道上指使扈從大開殺戒,血流成河。及冠之後,也不見任何收斂,身上全無半點溫良恭儉,只聽說北涼王府梧桐院每日都有投井自盡的貞烈女子,只聽說近年來尚未等到世襲罔替,就已經開始販官賣爵,按官帽子斤兩去賣,再拿去青樓一擲千金買笙歌,這樣的膏粱子弟,如何有資格佩刀上殿?豺狼當道,置天下讀書人於何地?

那位在國子監中一直以擂台辯論無敵手著稱的儒生,沒有因為那白頭男子雙手拄刀的虛張聲勢而絲毫露怯,只是覺得滑稽可笑,這裏是天子腳下,是天下拱衛的泱泱京城,豈能容你一個腹中空空的外地佬來這裏抖摟威風!儒生再次重重踏出三步,其不畏權貴的文士風采,令人傾倒,身後不斷厚實的陣型隨之上前三步,聲響沉悶,春秋那些只知爭搶權勢的武夫讓神州陸沉,我輩書生就要拔回神州齊五嶽!儒生只覺得胸中浩然正氣要直沖雲霄,擡起手臂直指不作聲的白衣男子,厲聲道:“大秦皇帝坐擁天下全盛之力,仍受制於匹夫,我離陽豈可步其後塵?!朝廷處處敬你北涼一丈,北涼何曾一事敬朝廷一尺?天禍小人,使其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