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要債太安城,大袖飄搖

九九館閉門歇業,洪姨就住在不遠處的一棟三進院子,女子身子骨本就偏陰,天冷便畏寒,她和一名年輕女子盤膝坐在炕上,婦人嗑著瓜子碎碎念,那女子安靜聽洪姨嘮叨,沒有半點不耐煩。尋常莊稼地婦人拾掇完家務事和田地活計後,稍有手藝的,大多喜歡抄起一柄精致小剪來消磨閑余時光,總不能光顧著天一黑就跟自己男人做那生娃的下流事,再說也養不起太多,洪姨是個雖然上了年歲但還算俏的寡婦,但沒誰敢來敲寡婦門生是非,她閑暇時就只喜歡剪紙,心靈手巧,街坊鄰居每逢喜事,都願意來跟洪姨這邊討要一些費時費力的喜字花和過門箋花,炕邊的窗子,就貼滿了洪姨的精美剪紙,應了老一輩推窗見喜的說法,陰天時候,洪姨還會在檐下掛一個“掃晴娘”,十分靈驗。洪姨嗑著瓜子,偶爾騰出手去手把手教身邊女子把剪,可她女子長得禍水無邊,手卻笨,惹來洪姨幾聲善意打趣笑聲,洪姨閑不住嘴,東扯葫蘆西扯瓢,說來說去,大多都是那一家子。

“這娘倆,都應該怨徐瘸子。”

“小家夥也應該怨他爹娘。”

“一個舍不得徐驍,一個舍不得那些死掉的兄弟。到頭來苦的還是自己孩子。”

“更怨那些所謂骨鯁忠臣,徐驍不是那滿口仁義道德的君子,可他做事磊落,何曾是狗屁君子能比的?徐驍什麽時候對不起任何一個該對得起的人了?”

“趙稚就是小心眼,見不得吳素比她出彩,見不得徐驍又比他的男人爺們。誰認識她,誰倒黴!”

年輕女子在剪一只喜鵲登梅,成形後蹩腳而滑稽,赧顏一笑。洪姨笑著安慰道:“不錯了,你才第一次拿剪子。”

女子放下小剪的紅紙,嘆息一聲。

洪姨望向窗欞,怔怔出神。

西壘壁僵持不下,馬嶺在內的京城北涼舊部十四人,一起撞死宮門前,替大將軍徐驍平息將與西楚劃江而治的沸沸謠言。白衣縞素擂戰鼓,一戰定天下。那一年,春秋八國,雖然尚留西蜀南唐仍自苟延殘喘,實則早已難逃離陽徐顧兩家鐵騎的破竹之勢。徐家鐵蹄離西楚皇城僅剩三百裏,徐驍被一天四道八百裏加急聖旨赴京受賞,等待這位功臣的卻是那一樁京城白衣案。導致西楚被圍三年而不亡,當時尚未封藩廣陵王的皇子趙毅本想趁機撈取潑天戰功,不曾想連敗兩仗,損兵折將,大傷元氣,最後只得繼續由徐驍領兵南征,終於攻破巍巍天下第一雄的神凰城,那三年,年幼徐鳳年作為質子,被“軟禁”在太安城以南七百裏的丹銅關,關內駐兵六百,關外鐵騎足足萬余,只為了針對女子劍仙和年幼稚童娘倆。

女子突然問道:“洪姨,你不後悔遇上荀平叔叔嗎?”

婦人搖頭笑道:“陳漁,等你真死心眼喜歡上誰了,就不會問這種傻問題。”

女子也是搖頭,“可惜遇不上。”

洪姨突然想到什麽,拉下臉陰沉道:“活該楊禿驢跌境,死得好,什麽時候宰了元本溪和柳蒿師才大快人心。”

陳漁問道:“誰能殺?”

洪姨笑道:“反正總不會是我這麽個婆娘,小剪子也就剪剪紙。”

陳漁揀起喜鵲登梅,擡起放在頭頂,光線透過縫隙,映照在她那張可以禍國殃民的容顏上。哪怕是年輕時候也曾閉月羞花過的洪姨,也有些艷羨和感慨,陳漁,沉魚,真是有先見之明的取名。

洪姨問道:“你就不怕進不了太安城皇宮,反而去北涼那種貧瘠地方吃苦受罪?”

陳漁直截了當問道:“嬸嬸是說我被賜婚給那位北涼世子?”

洪姨點了點頭。

陳漁淡然笑道:“不都一樣嗎?”

洪姨一笑置之,揮了揮小剪子,“來,教你剪鬥雞。”

陳漁愣了愣,洪姨笑著解釋道:“鬥雞,諧音都吉,寓意都吉祥。”

※※※

眾人癡癡望向那名橫空出世的西楚亡國公主,上了年紀的京官也不妨礙他們的愛美之心,委實是沒有見過如此出彩的女子,或許那名胭脂評上的陳漁可以媲美容顏,可陳漁終歸是只提得起筆毫繡針的女子,絕不會禦劍而來。

本名姜姒卻被一個王八蛋篡改成姜泥的女子,嘴中輕吐五字,敕天律浩然。

劍鞘不動人不動,大涼龍雀已經出鞘取頭顱去。

大黃大紫兩種劍氣縈繞修長古劍,朝廣場上一襲醒目白蟒衣掠去。

飛劍出鞘前一瞬,得以登龍門參與朝會的袁庭山一臉獰笑,望向未來嶽父大人的顧劍棠,伸出一手,“大將軍,借刀!”

顧劍棠神情古井不波,不見任何猶豫,更沒有任何多余動作,腰間南華刀如青龍出水,鏗鏘出鞘,草莽出身卻驟然享富貴的袁庭山非但沒有任何惜福心態,更想著在這太安城一鳴驚人,這些時日幾乎都想瘋了。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你們世家子坐享榮華,心安理得,老子就得次次搏命富貴險中求,誰攔老子誰去死!境界始終一路暴漲的袁庭山握住南華刀那一刻,整個人發絲拂亂,如天人附體,有如走火魔怔,一刀在手,頓時知曉了大將軍不光借了南華刀,還蘊含了一股磅礴真氣,如此美意,袁庭山怎能讓天下用刀第一人的老丈人大失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