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急著投胎

若是尋常膏粱子弟攜帶仆役出行,主人如此受辱,少不了幫閑一躍成為幫兇,對口無遮攔的少女就是一頓教訓,可讓寧宗愈發坐立難安的是不光正主一笑置之,兩桌男子也都不甚在意,尤其是白頭年輕人隔壁桌上兩位,看待胡椿芽的眼神,竟有幾分直白的佩服,好像小丫頭說了這句重話,就是江湖上第一流的女俠了。寧宗原本心底期望著兩桌人勃然大怒,他好從中斡旋,只要能息事寧人,就說明不是沖著黃大人來的,別說面子上的賠笑賠罪,只求一份平安的寧宗就是陰溝裏翻船,徹徹底底裝一回孫子,也無所謂。

可事態發展好到出乎意料,那幫人沒有任何要興師問罪的跡象,興許是當做胡椿芽的童言無忌了,白頭公子哥也沒有強賣那半壇子酒,黃裳潦草吃過了飯食,寧宗迅速付過銀錢,一行人便離開了客棧,如浮萍水上逢,各自打了個旋兒,也就再無交集,這讓上馬啟程的寧宗心中巨石落地,忍不住回望一眼客棧大門,依稀看到那名早生華發的俊逸公子哥給身邊雄奇男子倒了一杯酒。給相識多年的同伴狠狠瞪了好幾眼,胡椿芽猶自憤懣,使勁一馬鞭揮在馬臀上。

子承父業拉出三百鐵騎的王麟身負重傷,少了一條胳膊,可依舊樂天知足,相比南下之行事事謹小慎微的盧崧,在徐鳳年面前也大大咧咧,欠缺尺寸感,等黃裳一夥離開客棧,就舔著臉端碗坐在少年戊身邊,蹭酒來了,徐鳳年才給袁左宗倒酒,順手就給王麟倒滿一碗,這小子嘴上說著誰都不當真的馬屁言語,一臉嬉笑,沒規矩地盤腿坐在長凳上,說道:“那毒舌妮子肯定不知道自個兒在鬼門關逛蕩了一圈呐,公子酒量好,肚量更大。”

徐鳳年笑了笑,沒有搭話這一茬,只是望向袁左宗,詢問道:“袁二哥,咱倆出去賞會兒山景?”

袁左宗點了點頭,兩人一起走出客棧,客棧外頭搭有一座簡易茅棚,棚頂積雪沉重鋪壓,棚子有岌岌可危之感,徐鳳年跺了跺腳,抖落雪泥,望向龍尾坡遠方,再往南,便是舊南唐國境,大秦皇帝曾遷徙四十萬流民戊守六嶺,三面環山,北濱大江,地形自南向北徐徐向下傾斜,這顆偏掛一隅的大葫蘆就成為易攻難守的四戰之地,春秋硝煙四起,南唐大將軍顧大祖提出守南唐萬萬不能坐守一隅,敵來之路多達十四處不止,四面拮據,一味死守門戶酒江和國都廬州兩險,必有一懈,提出守南唐,務必要戰於南唐境外。可惜不為南唐君主采納,空有精兵三十萬困守酒江廬州兩地,被圍之後,不戰而降,哪怕期間顧大祖親率南唐水師在波濤湖上,佯裝撤退馳援酒江,誘敵深入,幾乎全殲了離陽臨時拼湊而成的十萬水師,棋盤上一地得失,一樣無關大局。南唐覆滅,陸戰水戰皆是戰績卓著的顧大祖也不知所蹤,世人都說顧大祖生而逢時,唯獨生錯在南唐,要是身為離陽子民,功勛建樹,今日未必不能跟徐驍顧劍棠一爭高下。

徐鳳年晃了晃頭,輕聲道:“韓生宣在神武城守株待兔,是存必死之心的。做宦官做到了貂寺,當上了司禮監掌印,畢竟還是宦官,又無子嗣,他選了皇子趙楷作為效忠對象,我一直想不明白。投靠當時聲勢正隆的大皇子趙武,哪怕是太子趙篆,其實都是穩賺不賠的,因為兩位皇子同父同母,肥水不流外人田,任何一個當上儲君,韓貂寺都不至於如此冒險。我曾經讓寅攜帶春秋一次往返,懇請隋姓吃劍老祖宗在劍上留下一縷劍意,老前輩何時借劍去東海武帝城,也算有個模糊的把握,我要是不好好演一出苦肉戲,王麟盧崧的八百騎哪怕歸降北涼,心裏肯定照樣不服氣,關鍵是韓貂寺也會心生戒備。說到底,人貓自恃指玄殺天象,還是太大意了。東海一劍去,可不是天象那麽簡單。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有些後怕。”

袁左宗笑問道:“姓隋的劍仙?”

徐鳳年笑道:“我也是才知道,李淳罡曾經說過他當年從斬魔台下山,已然跌境厲害,這位真人不露相的老前輩前去比劍,不願占半分便宜,李老頭兒境界雖降,可兩袖青蛇威力還在巔峰,隋姓老祖宗的問劍,一直只問對手最強手,故而互換一臂,算是沒有分出勝負。當今天下,恐怕除了北莽軍神拓跋菩薩,也就這位老祖宗可以跟王仙芝酣暢淋漓打上一架了。只是不知為何,武帝城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傳出,以隋姓老祖宗的行事,向來不屑做雷聲大雨點小的勾當,雷聲小雨點大才對。”

說到這裏,徐鳳年不知為何想起北莽敦煌城外鄧太阿與那位白衣魔頭的傾城比劍,後者風格如同隋姓老人,甚至更甚,她分明不用劍,卻問劍鄧太阿,足見其自負。黃河龍壁外,她當真死在了洶湧河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