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九十之爭

胡恭烈也算是歷經沉浮的老家夥,哪怕刀斧加身也未必如何驚懼,可當他知道圍爐而坐其余三人的身份後,一樣瞠目結舌,言官黃裳還好,一個春秋白熊袁左宗就足以讓胡恭烈大吃一驚,何況還要加上一個世襲罔替傍身的北涼世子,跟隨顧大祖去了另外一棟竹樓密談,得知顧大祖即將趕赴北涼之後,毫不猶豫就開口要舉家遷徙,用他的話說就是在采石山也是苟延殘喘,指不定哪天就要被離陽朝廷砍頭祭旗,還不如去北涼給胡家子孫掙得一個搏取軍功的機會,顧大祖既沒有異議也沒有給承諾,只是離別前拍了拍胡恭烈的肩膀。

徐鳳年不清楚兩名南唐遺老的敘舊內容,只是把黃裳送回竹樓後,收到一只軍隼捎帶來的密信,是褚祿山這個北涼頭號大諜子親手調教出來靈物,密信上簡明扼要闡述了兩樁事,一件是一些類似王麟紮根離陽的隱蔽家族,都開始拔地而起,向北涼靠攏。另一件就有些莫名其妙,說爛陀山走出一個亦佛亦魔的瘋和尚,出山以後便返老還童,連李當心都不曾攔下,讓世子殿下小心北行,最好不要撞上。徐鳳年寫好顧大祖和黃裳之事,放回軍隼,跟一直沒有離去的袁左宗坐在火爐前,將字跡獨具一格的密信丟入炭火之上,一縷青煙裊裊,徐鳳年彎腰撿起火鉗,在火炭上稍微撲了些輕灰,輕聲道:“江湖上也不太平,爛陀山大概是不服氣兩禪寺出了個拎起黃河的白衣僧人,一個僧人出山時還是活了兩三甲子的腐朽老人,等他從西域來到中原後,就成了個年輕人,一路上一通濫殺,遠遠稱不上金剛怒目的降妖除魔,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麽。當時在北涼初遇爛陀山的龍守僧人,只說是身具六相的女法王要跟我雙修,我就屁顛屁顛跑回閣翻閱秘錄,除了知道她是個四十來歲的老女人,大失所望,還順便知道了爛陀山在那個六珠菩薩之前,還有三位輩分更高的僧人,其中一位畫地為牢將近四十年,比起吳家劍冢的枯劍還來得驚世駭俗,當時還沒練刀,不懂仙人的逍遙,就好奇不吃不喝怎麽活下來,這會兒想來真是自己坐井觀天了。我估計這和尚多半是已經走火入魔,話說回來,孤身一人就把整個江湖殺得半透,能有這般氣概的,我想也就只有百年前的魔教教主劉松濤。一代江湖自有一代風流子,劉松濤那一代也不是沒有同在一座江湖的劍仙和三教聖人,既是交相輝映,也是相互掣肘,再說了一直公認武道之上有天道,既然歷經千辛萬苦站在了武道巔峰,更多是羊皮裘老頭和鄧太阿這樣繼往開來的正道人物,哪怕被贊譽為可與呂祖酣暢一戰的王仙芝,也不算邪道中人,劉松濤和瘋和尚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半點不怕被天譴,真是少之又少。可惜騎牛的不在,否則哪裏輪得到這和尚發瘋,早給開竅後的武當師叔祖一劍送去西天。”

袁左宗雙手伸向火爐,感受著冬日暖意,微笑道:“如果這個和尚真能跟劉松濤站在一線,就算是替天行道的齊玄幀,一劍估計也不行。”

徐鳳年哈哈笑道:“天底下兩個說法最大,一個是皇帝君王的奉天承運,一個是三教中陸地神仙的替天行道。反正我都不沾邊,也就只能看看熱鬧。對了,袁二哥,知道這個劉松濤到底是怎麽回事嗎?逐鹿山雖說被江湖硬生生套上一個魔教的名頭,可在我看來其實除了行蹤詭譎做事果決之外,比起所謂正道人士的偽君子,可要好上很多,而且歷任教主都以逐鹿天下為己任,不是什麽只知道殺人的大魔頭,這個劉松濤在江湖上的傳聞事跡也寥寥無幾。”

袁左宗眯起眼,冰冷道:“年輕時候聽一位世外高人說起過,劉松濤曾經數次行走江湖,交惡無數,在離天人之差一紙之隔時,這位魔教教主在逐鹿山閉關時,一名相貌平平的女子不知為何便被說成了是他的女人,流落江湖,下場慘烈,讓人悚然,總之不光是正道江湖人士,就是很多帝王卿相也分了一杯羹,女子最後被吊死在眾目睽睽之下,死前仍是赤身裸體,劉松濤不知為何知曉此事,強行破關而出,為女子背棺回逐鹿,這之後,便是一場誰都無法挽救的浩劫了,當時陸地神仙紛紛避其鋒芒,也非全都示弱於確實無敵天下的劉松濤,更多是不願出手。我們後人回頭再看,可見那場陰謀的幕後指使者,手筆之大,心機之重,僅是遜色於黃三甲顛覆春秋。”

徐鳳年臉色陰沉,咬牙不語。

袁左宗彎腰從火爐中撚起一塊火燙木炭,輕輕碾碎,淡然道:“跟我提及此事的隱士,說劉松濤死前曾笑言,料此生不得長生,為甚急急忙忙作幾般惡事。想前世俱已注定,何不幹幹凈凈做一個好人。雖然我猜多半是後人托辭,不過聽著真不是個滋味,本來這種話,都該是聖賢流傳千古的警世言語,卻假借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頭說出口,活該那一輩江湖上的陸地神仙都不得證道。我袁左宗若跟劉松濤同處一世,少不得替他多殺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