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胃口(第2/3頁)

羊角丫兒大將風度地打了個響指,還是那句俏皮口頭禪:“準了。”

風雪歸路,羊角丫兒腳上踩了一雙質地織工俱是不錯的蠻錦靴子,只是多年不換,緞面綢子就磨損得經不起風雨,從家中走到這座道德林,已是幾乎浸透,小姑娘正懊惱方才下廚匆忙,出門時忘了換鞋,既心疼又自責,不過想到即將過年,娘親允諾正月裏會給她買一雙新鞋子,就有些期待。徐鳳年接過了竹籃子,讓她走在自己身後,在碑林冷不丁撿到一個大活人,小姑娘興致頗高,也沒有交淺言深的忌諱,自報家門之余,都說了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事,說她爺爺是兩袖清風的舊北漢大文豪,做得一手錦繡文章,只是在國滅前夕,在廟堂上給一個姓徐的大將軍說了幾句公道話,就被罷官,還差點砍了頭,到了學宮,講授王霸義利,也被排擠,她爹接過家學衣缽,亦是家徒四壁。

小姑娘不怕自揭其短,徐鳳年跟她到了與幾位稷上先生共居的兩進小院,其余幾位學宮祭酒大多窗紙也透著股喜慶,唯獨她家門前只有搭了一架葡萄,入冬之後不見綠意,只留藤枝,更顯慘淡,小姑娘倒是安貧樂道,估計是隨了爹娘的性子,走過葡萄架時擡頭笑道:“你來的不是時候,夏天才好,摘下兩三串,去佛掌湖裏擱上一個時辰,好吃得天上仙桃也比不了,就是晚上招蚊子,一家人乘涼的時候,我爹總讓我給他搖扇子趕蚊子,我不大樂意的。”

裏屋兩間,外頭狹廊辟出一座小灶房,羊角丫兒換了雙靴子,架起火爐,把濕透的靴子放在火爐邊上,然後就去揭鍋溫熱食物,讓徐鳳年自便,他拎了條小板凳坐在門口,眼角余光可以看到小姑娘的“閨房”一角,小桌小櫃,簡陋潔凈。

天漸暮色,只是雪地映照,比往常要明亮幾分,院子裏其余幾家都房門緊閉遮擋風雪,徐鳳年正在打量時,吱呀一聲,對門打開,跑出那個先前在湖邊被羊角丫兒撂翻在地的稚童,唇紅齒白,長大以後多半會個是風骨清雅的俊俏書生,小男孩兒不記仇,本來想著吃過飯,就跑去對門找青梅竹馬的女孩,哪怕不說話,甚至要冒著被她揍的風險,只要看幾眼也好。可當孩子看到那個在亭子裏惹惱了齊公子的陌生人,就有些怯意,站在門口,進退失據。一位手捧古卷輕聲默念的中年男子不知怎麽來到門口,順著兒子的視線看見了坐在小板凳上的徐鳳年,略作思量,握書一手負後,瀟灑跨過門檻,臨近歐陽家的房門,笑道:“小木魚,家裏來客人了?”

文雅男子客氣說話間,跟徐鳳年笑著點了點頭,徐鳳年也站起身,不失禮節稱呼道:“見過稷上先生。”

這個說法中規中矩,好處在於怎麽都不會差錯,朝野上下都笑言學宮裏掃地打雜的,到了外邊,都能被尊稱先生。綽號小木魚的羊角丫兒從灶房探出小腦袋,笑呵呵道:“秦叔叔好。”

客套寒暄幾句,姓秦的先生就轉身離去,關門時聲響略大了一些。羊角丫兒這才哼哼道:“這家夥幾乎算是齊神策的禦用幫閑,隔三岔五就互贈詩詞,學識是有幾分的,風骨是沒有半點的。這些年掙到不少潤筆,三天兩頭跑我家來說要搬走了,嘴上說是遠近不如近鄰,如何如何不舍得,可每次說來說去,都會說到住得私宅跟王大祭酒離得不遠,嘿,是跟我爹娘炫耀他的家底厚實哩。”

徐鳳年拿過飯碗,細嚼慢咽,擡頭跟站著吃飯的小閨女笑道:“要見得別人好。”

小姑娘白眼道:“就你大道理多。”

徐鳳年一個驀然轉折,壞笑說道:“不過詩詞相和一事,如今除了離別贈友,做的最多的也就是文人騷客跟青樓名妓了,也不知道你這個秦叔叔跟齊大公子是誰嫖誰。”

羊角丫兒聽得小臉蛋一紅,不過眼眸子泛著由衷歡喜,笑道“你真損。”

吃過了飯食,小姑娘很不淑女地拍拍圓滾肚子打了個飽嗝,徐鳳年接過碗筷就要去灶房,羊角丫兒一臉看神仙鬼怪的震驚表情,雙手端碗拿筷的徐鳳年笑道:“君子才遠庖廚,你覺得我像嗎?”

小丫頭一臉沉痛道:“魚姐姐遇見你,真是遇人不淑。”

徐鳳年笑道:“是啊。”

慢悠悠洗過了碗筷,徐鳳年拿袖子當抹布擦幹手,小姑娘坐在火爐邊上托著腮幫發呆,徐鳳年還是坐在那條小板凳上,小姑娘瞥了眼門外的飛雪綿密,無奈嘆氣道:“要是沒下雪,晚上就能數星星了。我能數到一千多,厲害不厲害?”

徐鳳年笑著點頭道:“厲害。”

羊角丫兒撇嘴道:“沒誠意。”

徐鳳年跟著她一起望向門外,一起沉默不語,許久後輕聲道:“小時候聽大人說,晚上的星空,就是一只停滿螢火蟲的大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