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廟堂未亂江湖亂

驛路上出現一支古怪旅人,八人擡著一張似床非床似榻非榻的坐具,類似舊南唐皇室宗親青眼相加的八杠輿,上頭加了一個寬敞的紗罩帳子,依稀可見平肩高的輿上紗帳內有女子身形曼妙,是位僅憑身材便極其勾人的婀娜尤物,前有一名身著青綠衣裳手捧象牙白笏的秀美禮官,腰系一袋確是南唐舊制的黃金帛魚,看似姍姍而行,卻是滑步而行,頗為迅捷,八名挑輿奴仆異常魁梧,健步如飛,大冬天也是袒胸露背,與那年輕嬌柔的青綠禮官對比,更是引人注目,八杠輿旁一名中年刀客頭頂黑紗翹腳襆頭,虬髯之茂幾乎可掛角弓。在官家驛道之上,敢如此招搖,多半是達官顯貴,若是武林中人,那可就了不得,如今江湖所謂的群雄割據,比起春秋之中武夫恃力亂禁,動輒匹夫一怒敢叫權貴血濺三尺,不可同日而語,哪怕與天子同姓的江湖第一等宗門龍虎山,羽衣卿相在野,青詞宰相在朝,南北交相呼應,亦是不敢如何恃寵而驕。

這一行人如此特立獨行,驛路上多有側目,其中就有一對新近相識結伴而行的年輕遊俠,各自騎馬而行,年紀稍長者胯下一匹劣馬,勒馬在路邊避讓,一臉艷羨對身邊同伴低聲說道:“瞧瞧,肯定是跟咱們一樣,去快雪山莊參加武林大會的豪客,若是沒有猜錯,應該就是舊南唐時首屈一指的龍宮,也就他們敢出行時擺出這般僭越違禮的陣仗,沒辦法,龍宮的宮主是燕敕王年幼庶子的乳母,有這等在王朝內數一數二的權勢藩王撐腰,別說州郡長官,便是南唐道上執掌虎符的節度使大人,見到了也不會多說什麽。聽說龍宮這一輩出了個天資卓絕的奇女子,嘿,要是不小心瞧上我,我黃筌這輩子也就值了。不說是她,換成任何一位龍宮裏的仙子都成啊。”

黃筌同伴是個年輕卻白頭的無名小卒,黃筌窮也不大方,今年沒混到什麽掙錢營生,日子過得格外窮酸落魄,先前在一座小鎮上遇到這位獨自飲酒的年輕人,厚顏蹭了頓酒後,聊得還算投機,自稱徐奇的男子興許是個初出茅廬的雛兒,聽說快雪山莊要舉辦武林大會,就懇請前輩黃筌捎上他一起,這一路上黃筌吃喝不愁,還有幸住上幾次豪奢客棧的頭疼甲字房,對徐奇另眼相看,確切說來是對徐奇的腰包刮目相看,心底更多是還是把這個出手闊綽的哥們當做冤大頭,黃筌也樂得以老江湖自居,給他抖摟顯擺一些道聽途說來的江湖傳聞事跡。此時見徐奇聽到龍宮和燕敕王兩個說法後一臉不知所謂,更證實了心中這小子初生牛犢的看法,從腰間摘下酒水都是用徐奇銀錢購得的酒囊,仰頭豪飲一口,袖子一抹,笑道:“龍宮都沒聽說,那老哥兒可就得好好給你說道說道了,咱們離陽武林,不說龍虎山吳家劍冢兩禪寺這幾家出世入世隨心所欲的豪宗高門,離江湖太遠,真正在稱得上是武林大峰的一流門派,還得是東越劍池,軒轅家的牯牛大崗,薊州邊境上的雁堡,西蜀的春帖草堂,接下來便是龍宮在內的八九個門派,快雪山莊也足以位列其中,至於三流宗門幫派,大多能一州之內都是一言九鼎的角色,說是三流,不怎麽好聽,可不能小覷,一般都會有一兩位小宗師做定海神針。四流和末流,就不用多說了,老兄我當初被郡內名列前茅的澄心樓一位大人物器重,見我根骨不俗,原本有望成為嫡傳弟子,可惜給一名吃飽了撐著要習武的衙內搶去,那兔崽子哪裏是真心練武,就是個蹲茅坑不拉屎的貨色,除了禍害了幾個師姐師妹,一年到頭都不去幫派裏露面幾次,委實可恨。”

身邊才入江湖不知險惡的雛兒果然一臉憤懣,好似要給黃筌打抱不平,這讓臉色沉重黃筌的一陣暗笑,事是真事,澄心樓自然也是江湖上小有名氣的宗派,可那個人就不是黃筌了,只是他聽城裏人茶余飯後閑聊聽說,那名被掉包的年輕俊彥下場淒涼,僅是說了幾句氣頭上的言語,當天就被衙內指使一幫扈從打斷了手腳,也是這般嚴冬時日,給丟在了路旁,像條死狗。

徐奇,或者說是徐鳳年舉目望去,那架八杠輿如同飛鴻踏雪而去。徐鳳年離開上陰學宮後,沒有跟王祭酒隨行,不過明處有袁左宗,暗處有褚祿山,應該出不了紕漏,如果不出意外,這恐怕是自己最後一次有閑情逸致逛蕩江湖了,徐鳳年想一個人返身回北涼,就連死士戊都沒有捎上,離別時這讓少年很是惆悵。按照黃筌的說法,當下江湖總算惹惱了,不再死氣沉沉,緣於一流門派裏以地位超然的東越劍池牽頭,西蜀春帖草堂附和,讓快雪山莊做東,打算選出一位服眾的人物,坐上那個空懸幾十年的武林盟主寶座,魔教重出江湖,徒子徒孫們紛紛浮出水面,以及瘋和尚一路東行,已經開始讓整座江湖漸有波瀾壯闊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