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少年俠氣死江湖

被打回原形的趙凝神神情呆滯站在春神湖上,是真正的失魂落魄,一襲朱袍在他四周瘋狂飛旋,好似老饕在下嘴一盤美食。徐鳳年沒有理睬這個興師動眾請下初代天師的年輕道人,腳踩魁黿,背負無字石碑的大黿往春神湖水師劃水而去,真武大帝的百丈金身隨之轉身,面朝青州水師,瞬間相距不過幾裏路,徐鳳年擡起一腳,真武大帝如影隨形,金足擡起,作勢就要一腳踏下。水師戰艦呈弧形裹住春神湖南畔,靖安王趙珣所在黃龍樓船首當其沖,就要被百丈金身一腳壓頂,大難臨頭,大多水師都已是匍匐在地,束手待斃,貼身護駕藩王的王府扈從則要果決許多,顧不得心中肝膽欲裂,紛紛躍起,試圖替年輕藩王擋下這仙人一踏,一時間刀光劍影,二十余人各自亮出兵器直撲真武大帝,可是悉數被勢如破竹的一踏之威碾壓回船,趙珣臉色蒼白,握住身邊女子冰涼纖手,癡癡望向天空。就在趙珣自以為必死無疑,一襲素潔道袍橫掠而來,蜻蜓點水,踩過一條條樓船戰艦的旗幟,高高撞向真武大帝腳底,以肩扛山,硬是讓那一踏出現一絲凝滯,徐鳳年猶豫了一下,仍是緩緩踏下,真武大帝隨之繼續踩下,年輕道人肩頭血肉模糊,咬牙道:“殿下,萬萬不可依仗天勢殺世人,天理昭昭,玄武法身即便為你驅使片刻,天庭與真身與你亦會……”

徐鳳年面無表情,繼續下踏,年輕道人已經被迫落足黃龍樓船,整條戰艦都開始沉入湖水,只剩靖安王趙珣這一層尚在湖面之上,道士喘息過後,單膝跪地,死死扛住真武大帝金身金足,斷斷續續以密語艱辛告知徐鳳年:“有淮北遊俠賀鑄拼死按約送信物給殿下,不可耽擱,此時他已是策馬趕至快雪山莊外,命懸一線,玉斧只知與一位賈姓姑娘有關……”

徐鳳年皺了皺眉頭,收回一腳,真武大帝終於維持不住百丈金身,緩緩消散,大黿背上無字碑寸寸龜裂,徐鳳年回望一眼,神情復雜。這趟比試,看似是趙凝神跟徐鳳年這兩位江湖年輕一輩的技擊,一個請來在龍虎山開山立戶的老祖宗,一個請下真武大帝的無上法身,龍虎山和武當山都可謂傾盡全山之力,孰高孰低,就算瞎子也知曉了,原本以趙凝神的道行和龍虎山的底蘊,初代祖師爺可以在人間“逍遙”三炷香光景,而徐鳳年請來的真武大帝最長不過半炷香,關鍵是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店,不過徐鳳年也沒如何後悔,當初記下碑上古篆,給師父李義山抄寫了一份,後者趁著徐鳳年去北莽,閉門潛心考究訓詁整整一年,也才解出大半,一邊著手在武當山八十一峰設立周天大醮,李義山留下錦囊之一,便是針對日後龍虎山的請神一事,徐鳳年的初衷是有朝一日引誘天人趙黃巢到春神湖上一戰,以此將天人天龍一並斬,趙凝神不過是誤打誤撞,讓徐鳳年不得已早早泄露了天機和壓箱後手,不過徐鳳年對此也談不上有多遺憾,龍虎山和京城天子兩個趙家,早已融為一體,氣數共享,榮辱與共,這次就當打狗給主人看了。徐鳳年瞥了一眼跪地恭送真武大帝百丈金身消散離去的武當年輕掌教,他對這個年輕道士沒有什麽惡感,攔阻自己腳踏春神湖,長遠來看,也是好意,深呼吸一口氣,徐鳳年一手捂住額頭,劇痛過後,恍惚片刻,頭腦中空白如紙,似乎忘記了什麽極為重要的事情,可偏偏就是記不起來,徐鳳年搖了搖頭,李玉斧踉蹌起身,嘴唇微動,傳來密語:“那賀鑄為人重傷,體內劍氣已是成蔭,僅憑小道幫忙吊住一口氣,命不久矣,殿下速速去莊外見上一面……”

徐鳳年掠回山莊,站在院子屋頂俯瞰,見到有一騎趁著山莊動蕩,快馬加鞭,直闖大門,年輕遊俠似乎在嘶聲竭力說什麽,只是此時快雪山莊都被來去匆匆的百丈金身給震懾得心神不定,無暇顧及這麽一個行事無禮的無名小卒。縱馬狂奔的遊俠兒像一只無頭蒼蠅,胸前都是血跡,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眼前一黑,就要跌落馬背,視野模糊中,遊俠只見一道身形從墻頭掠至,將他從馬背扶下,他貼著墻根席地而坐,鮮血不斷從捂嘴手指中滲出,身前白頭公子哥叩指輕敲幾處竅穴,硬生生止住他體內肆意亂竄攪爛心肺的狠毒劍氣,那公子哥沉聲問道:“我就是徐鳳年,你有何物要交付於我?”

原本天生青面如鬼的醜陋遊俠兒從懷中掏出一根釵子,顫顫巍巍遞給徐鳳年,沙啞道:“在下賀鑄,遇上一位年輕魔頭當街胡亂殺人,身受重傷,被一位賈姑娘相救,她要我將這枚釵子送往北涼,說是跟徐公子兩不相欠……”

由於死前的回光返照,恢復了幾分神采的賀鑄擠出一個難看至極的笑臉,緩緩說道:“賀鑄被人劍氣所傷,一路趕往北涼,聽說上陰學宮有士子趕赴北涼,就想去順路同行,只怪自己本事不濟,半途暈厥過去,所幸又為武當掌教李真人救下,才知徐公子身在快雪山莊。若早前知道公子便是北涼世子殿下,賀鑄當時也就不答應這事了,畢竟淮北賀家當年就是被徐大將軍滿門抄斬,可既然答應了賈姑娘,男兒一諾千金,不得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