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王仙芝前來收官

襄樊城,銀裝素裹下如披裘的雍容婦人,很難想象二十年前就是一座陰氣森森的鬼城,頗像一位嫁入豪族的寒門寡婦,驟然改頭換面,不見任何寒酸氣,只有珠光寶氣。

一架馬車緩行在一條幽靜深邃的窄巷,馬蹄碎碎踏,在青石板上踩出一串清脆的聲響,駕車馬夫是位秀美女子,在靖安王府被喚作杏花,都知道是陸公子的貼身丫鬟,隨著那位眼瞎的陸公子在襄樊的地位愈發穩固,她的身份也隨之水漲船高,便是王府的大管事,瞧見了她也要擠出笑臉,生怕她可能會陸公子那邊吹枕頭陰風,至於她到底是否真的跟陸公子有肌膚之親,天曉得,靖安王府上誰不知道陸公子是年輕藩王跟前的頭號紅人,誰敢胡亂碎嘴,還不得被亂棍打死。本名柳靈寶的死士杏花小心翼翼挽起簾子,陸詡走下馬車,推門步入這棟私宅小院,杏花只能待在院外恭候,都不敢多瞧一眼院門。兩進的小院子,院中原本移植了兩株海棠,可海棠向陽不耐陰,院落光線偏暗,不納陽光,一株已經死去。陸詡徑直走向正房,登上台階之前,停下腳步,一位守在門口的女子原本愁眉不展,見到陸詡後,先驚後喜,連忙走下台階,離了一段拿捏好分寸的距離,畢恭畢敬柔聲道:“見過徐公子。”

陸詡面露清淡笑容,微微低頭拱手,不缺禮數。他雖心底反感這個來路不明的尤物女子,也從不在年輕藩王那邊掩飾,可真避不了要與她打交道,還是不會在面子上交惡。屋內傳來一陣瓷器砸地摔碎聲,陸詡擡頭“望”向正房,皺了皺眉頭。自從春神湖真武大帝法相一腳踏船後,靖安王失魂落魄返回襄樊城,已經多日不曾露面,許多需要藩王朱筆批注的緊要政事都給耽擱,他雖然是靖安王府當之無愧的頭號智囊,但僭越之舉歷來是謀士大忌。女子抿嘴嘆息一聲,“懇請陸公子入屋勸一勸,王爺回來之後就只是飲酒,不曾用餐。”

陸詡點了點頭,走上台階,這位女子緊隨其後,容貌端莊眉眼卻嫵媚的她跟那位跟隨暴斃老靖安王殉情的王妃既形似又神似,她幫陸詡輕輕推開房門。房內趙珣披頭散發,背靠墻壁坐在角落,身邊滾落十數個酒壺,滿身酒氣,哪裏還有半點藩王風采,見到陸詡之後,先是愧疚難安,繼而惱羞成怒,手指顫抖提起酒壺,酒壺空蕩,在襄樊聲名直追父王的年輕藩王仰頭等了半天,都沒等到幾滴酒水,丟出酒壺,將櫃架上僅剩的一只瓷瓶砸得粉碎。陸詡眼瞎心不瞎,對於趙珣的一蹶不振並不奇怪,這位世子殿下這輩子沒有經歷太大波折,僥幸成為新靖安王之後更是順風順水,卻在逐步走向巔峰時,被心底最仇視的敵人以近乎舉世無敵的姿態狠狠踐踏尊嚴,陸詡沒有出聲安慰,而是轉身伸手,從女子手中接過一只新酒壺,坐在趙珣對面,遞給這位只敢躲起來借酒澆愁的年輕藩王,聽到女子走出屋子的腳步聲以及關門聲,這才緩緩說道:“北涼世子果真是真武大帝轉世,那才是好事。”

眼神渾濁的趙珣愣了一下,恢復了一絲清明。接過酒壺,停下仰頭灌酒的動作,目不轉睛盯著這位襄樊真正的主心骨。

陸詡溫顏平淡道:“當年上陰學宮的陰陽五行學說盛行,黃三甲斷言占據火德的離陽要一統天下,克火者為水,北涼坐擁西北,轄境內有尊奉真武大帝的武當山,傳言八百年前真武降世,成為一統天下的大秦皇帝,大秦王朝便是水德,發軔於北涼南境,這讓趙室如何能安心。這才是欽天監當初為何要慫恿出一場京城白衣案的根由。對不問蒼生問鬼神的帝王而言,王朝更叠,五行轉換,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老王爺是武帝城王仙芝的義子,春神湖上又鬧出真武降世的風波,我就不信天子還坐得住,我信王仙芝可以不管聖旨皇命,可我不信王仙芝會抵得住與真武大帝一戰的誘惑。世間還有怎樣的比試,比得過跟走下天庭的玉京尊神一戰來做收官戰更合適?朝廷可以容忍一個已經得勢的世子殿下,但是萬萬不會接納一個有野心有命數坐北望南的北涼王。要不王爺跟我打個賭,賭王仙芝會不會在近期出城?”

趙珣眼神頓時熠熠,對於陸詡言語之中對皇室趙家的不敬嫌疑,根本不上心,重重撫掌笑道:“有道理!不賭不賭,我肯定輸!”

陸詡站起身,拍拍塵土,自顧自說道:“堂堂藩王數日酗酒,成何體統,不怕陸詡笑話,就不怕被女子笑話了?只聽說男子都喜好在心儀女子面前打腫臉擺闊充好漢,可沒聽說有男人在女子面前故意裝孫子的。”

趙珣釋然一笑,還有些汗顏,好在那目盲書生也瞧不見,趙珣放下酒壺,猛然站起身,自己正了正淩亂不堪的衣襟。屋外傳來一聲男子渾厚嗓音的壓抑咳嗽,趙珣匆忙開門,看也不看那名王府死士的面孔,從他手中直接奪過一截由信鴿秘密捎帶到靖安王府的密信,攤開以後,面紅目赤,那張英俊臉龐興奮到扭曲,將字數寥寥的密信看了數遍,這才狠狠攥在手心,轉身快步走去,一把抱住陸詡,大笑道:“陸先生果真未蔔先知不輸黃三甲,出城了!出城了!”